邹氏不说话,江明珠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若说之前被你动了手脚的回乳汤,让厨娘给我下慢性毒药,都不是冲着要我命来的,那么这个打算将我推入池塘,造成我意外身亡的仆妇,就是冲着我性命来的——突然决定对我痛下杀手,是何缘故?”
她对邹氏的这一转变,委实是有些好奇的。
邹氏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先从精神上打垮安乐郡主,再拖垮其身体,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安乐郡主,其实邹氏的计划是成功了的——安乐郡主真的自尽了。
突然由徐徐图之变成了不管不顾,定是有什么原委。
邹氏紧紧抿唇,仍旧不说话。
江明珠也不恼,漫不经心般猜测:“是这次的中毒事件,让你不愿意等了?”
邹氏眸光一颤,眼里便多了不可思议,却仍是倔强的不肯说话。
只这微妙变化,还是被江明珠尽收眼底,“不管你信不信,你中毒这件事,跟我无关。”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江明珠顿了片刻,抬眼问邹氏:“你有什么要说的?”
邹氏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静默几息后,她惨笑一声,“没错,都是我做的,你待如何?”
她眼下已是破罐子破摔。
事情已然败露,人证物证俱在,她还能如何?
江明珠沉默了一瞬。
“这两个人,还有这些东西,我会交给大嫂,任凭你处置。”
江明珠漆黑眼眸静静看着邹氏。
邹氏原还平静的脸上满是错愕,“你,你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
“自我进门,大嫂对我颇多照顾,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份情我该领。”江明珠轻叹一声,看过去的眼神很真诚,“若没有大嫂时时开解,我是走不出来的,单凭这一点,你就是我的恩人。”
她要将她这段时间的突兀变化,摁死在邹氏身上——没错,就是因为邹氏的时时开解,她才解开了心结,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拿到哪里去说,都是这个原因!
这是她不能与邹氏闹翻的原因之一。
邹氏沉默,惨白的脸上仍有惊愕。
“大嫂从前对我做的这一切,我都可以原谅。”江明珠仿佛轻描淡写,“但是,只到这里。”
似担心邹氏听不明白,江明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大嫂对我作恶,只到这里!但有下次,绝不容情!”
邹氏浑身一震。
这个时候的江明珠,神情冷酷,威慑迫人,如压在她面前的冷峻山峦,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就是郡主的威仪吗?
邹氏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知道这时候倘若她开口,定然声音颤抖,她唯有坚持不出声,目光不闪躲,如此才能不露怯。
可心中仍是惊涛骇浪,拍的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还有阿蛮的事,我要明确告诉你。”江明珠继续说,“他是我的儿子。”
邹氏眼中终于有了惧意,她竟连她的意图都猜到了!
江明珠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邹氏,“我将这些揭过不提,不仅仅只因你对我的那些照顾。”
她边说,边往外走,“还因你从未想过要在阿蛮身上作文章。你对他真心疼爱,不忍伤害,我替我儿子领了你的情。”
这也是江明珠没有对邹氏痛下杀手的重要原因。
邹氏再如何不择手段,她却没有伤害阿蛮一丝一毫,甚至让那仆妇杀她,也挑选满月宴圆满结束之后。
故而,江明珠没有惊动寻阳***,也没有将事情闹到老夫人跟前去。
并非她良善。
这次她放过了邹氏,不管邹氏承不承她的情,以后终归要忌惮她几分。如果邹氏还有良心的话,以后面对她,也少不得要心虚愧疚。
邹氏毕竟当着靖国公府的家,若因此对她生出愧疚之意,以后她在这府里,行事自然要便宜许多。
总之,邹氏的事情,不闹开远远比闹开好处更多。
……
江明珠离开很久后,邹氏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的心腹大丫鬟云巧也仍跌坐在地,此时双腿依然很软。
“夫人。”良久后,云巧终于小心翼翼开口。
邹氏回神,“她当真,就这样走了?”
“真走了。”云巧说。
邹氏又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两个婆子,那两人神色惊惶,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云巧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夫人,怎么处置?”
地上的两个婆子闻言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邹氏盯着她们,神色变换不定。
依照她以往的行事,这两个人是断断不能留的。
唯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可是看着这两人在她面前恐惧求饶,只求一线生机,邹氏就想到了她自己。
刚才的她,何尝不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
“把他们的家人都弄去我那庄子上,让老姜头好生看着。”邹氏抚着太过紧张而胀痛不已的额头,淡淡道:“你们二人听仔细了,倘若今日之事漏出去一点,你们的家人就都不要活了。”
地上两个人回过神来,激动的热泪盈眶,不住地磕头谢恩。
云巧将两人带出去,又狠狠敲打一番。
别说那两个捡回命来的婆子不敢置信,云巧也不敢相信自己此时还能活着。
她站在门口,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只有经历过这种生死一线间的人,才知道活着有多么好。
回到屋里,云巧见邹氏仍在发呆,便提醒道:“夫人,夜深了,先歇下吧。”
邹氏眼神落在那些药渣上头,嗓音难掩疲惫,“将这些东西处理干净。”
她方才在想,若是有人这样害她,若占据上风的是她,她会不会这般干脆将人证物证一股脑儿全交出去?
她不会。
她没有那样的果决与气度。
她势必会捏着这些把柄,将对方利用到极致,不从对方身上撕咬下一片血肉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安乐郡主没有这样做。
她就这样轻轻的将这些事情全部揭了过去。
闭上眼睛前,邹氏心想:我的确是不如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