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忧凭着感应往月九那边飞去,头疼并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他的眼前逐渐一片模糊,全凭本能往前走着。
“叮铃~”一声铃音在耳边响起。
“噗——”一口鲜血猝不及防涌了上来,林中穿行的人突然卸了力跌坐在地。
“嘀嗒——嘀嗒——”滴滴鲜血落在地上溅开血花,月无忧的眼前一片鲜红,他这是怎么了?
月谷中,女人依靠在树下闭目,挽着头发的树枝飘落一片嫩芽,那嫩芽一边飘落一边枯萎,最后化作粉尘。女人睁开眼,站起了身,一阵清风吹过便消失在树下。
月无忧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月谷,晕倒前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他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脑中却闪过它们染满鲜血的一幕。
“醒了?”
月无忧偏过头,看见走近的月姨,“月姨,我这是怎么了?”
“你的心魂受了刺激,快支撑不了身体了。”
“会死吗?”
“也许吧,你的一部分心魂被遗落在了圣地,你想去把它找回来吗?”月姨坐在月无忧床边,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头,“圣地九死一生,进去了便没有回头路了。”
“那些心魂里,是我的过去?”月无忧一直隐隐有猜测自己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找回它们会发生什么?”
“谁也不知道,但当初的你把它们留在了圣地才得以离开,大概不是美好的记忆。”
圣地是赐福之地,也是试炼之地,月无忧当初并没能通过试炼,但不知为什么,他活着出来了,以记忆为代价。
“找回心魂也未必能治愈你,如果你不想要那些记忆,月姨可以让你没有痛苦地走到终结。”
“我想去试试,我还想陪月姨很久很久。”月无忧听懂了月姨的意思,如果不去圣地,留给他的时间大概不多,“找回记忆后,我还是我吗?”
“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小无忧,北境森林永远都是你的家。”
“那就足够了,月姨,等我回来。”
——
圣地在北境森林的最深处,月无忧向月姨挥挥手走进了那片浓雾之中。
刚开始一片寂静,他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走的缓慢。
突然雾散了些,他慢慢看清了四周,这是一片灰色的海,无边无际。
“叮铃~”铃音响起,月无忧抬起手晃了晃,不是这个。
“叮铃~”
又一声传来,无忧往前走去,这片灰海死寂冰冷,仿佛能将一切生机都吞噬干净。
“叮铃~”
铃声逐渐清晰,月无忧看见了漂浮在灰海之上的微光,那是一只蓝琉璃的铃铛,铃铛上布满了裂痕,却仍倔强地响着。
“嗒——”一滴水落在灰海之中,月无忧抬手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走上前,轻轻接住那颗铃铛,铃铛触到他的手心,发出一声微弱的铃声,然后失去了光辉碎裂成几瓣。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
月无忧听见了一声叹息,脚下一空,骤然坠入海中,手里紧紧攥着铃铛的琉璃碎片,按在心口。
这片灰海无声无息,落入其中只觉得浑身冰冷,意识逐渐抽离,海面的微光越来越远,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能往下沉去。
可他答应过月姨,他得回去。
“叮铃——”手腕上的铃铛轻响一声发出微光。
海底深处传来了光亮,冰雪凝成的树枝撑住他,努力将他举向海面,那树枝纤弱不堪,月无忧听见了树枝中微弱的声音。
“爹……”
“爹爹……”
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心脏的疼痛愈发强烈。
“……团子。”月无忧下意识喊道。
下一瞬,他被举出了海面,四周的景象一变,他看见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山,看见十来岁的少年被人带上仙山,看见少年满身的伤口泣血般的双眼,看见积雪的院墙上趴着人,看见悬崖边挂着的一串少年,看见一人自空茫中走来俯身落下一吻……
“忘尘,有时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初一师兄放心,我们灵药峰都是好人。”
“天塌下来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
“林初一,我已经死了。”
“望清宗永远是你家,被人欺负了记得回来告状。”
“小仙君,试试我新做的胭脂。”
“你不想飞升上界见见真实的我吗?”
“万年的衰败早成定局,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等林初一飞升,我会自行消融于无尽之海。”
“爹爹!我想要兔子花灯!”
“初一师兄,等我们放年假一起过年!”
“不好意思,这人是我的。”
“这孩子很聪明,能自己走出去。”
……
过往如汹涌的潮水在他身边奔流,熟悉的,模糊的,还有从未见过的。
乌云墨浪中,红色的身影于万千惊雷之中,举起手中残剑,劈向了瀚瀚深海,缀着铃铛的镯子被投入深海。
“可惜了,说好的奖励,还没来得及给他……”
雷声轰鸣,烟消云散,万籁俱寂。
身边的景色一变,林初一立于风雪中的一方祭坛之上,他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碎琉璃,因为攥的太紧刺破了掌心,染了血。
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神思清明,过往的丝线交织,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曾知道的未曾知晓的,都一一被摊开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明白了许多曾经朦胧的真相。
为什么明明拘灵成功了,他的心魂也碎裂到那般地步,却仍能返回人间。
为什么他的心魂总是游离出神,为什么仙尊能够操纵他的身体。
因为有人为他在世界之外寻得了一线生机。
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已不是他,他本该烟消云散的魂魄扎根于一抹被禁术凝出的残魂。
因为仙尊本可以真正回到人间,却为了他在无尽之海消磨。
他看着那鲜红,眼中满是疯狂,拿起一块碎片在腕上一划,踉跄起身,血迹在地上逐渐描绘出一个模糊的形状。
骗子!全是骗人的!
什么飞升!什么会等他!全是骗人的!
林初一蓦地低笑出声,笑声愈发大声,愈发癫狂。
血迹的形状愈发清晰,描绘出一个繁复的阵法。
“你说过,这具身体是不会死的,我有的是时间。有本事,你就当真散个干净。”
最后一笔落下,林初一走进阵法的中心,将和着血的碎琉璃按进掌心,嵌入骨血,盘腿坐下。
“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