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立国之时,有不少新贵对残留的前朝势力极尽打压。
是太祖力排众议,不仅赦免了那些没有大奸大恶、仇视新朝的遗老,有些人还被予以重任。
如今前朝余孽卷土重来,且来势汹汹,出手便废了一文一武两大权臣家族的根基,实在令人胆寒。
于是那些前朝老臣和权贵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长宁侯湛府便是这样的一个传承了两朝的世家大族。
长宁侯府祖上以武起家,曾是赫赫战功的边陲战将,家族几代男儿以命相搏,挣下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
侯府却也因此元气大伤,自此族中男儿弃武从文,却再也没能重现先祖时期的荣光。
湛府成了靠着祖荫恩庇立足的勋贵之家,没有滔天权势,只余富贵荣华。
新朝初立之时,湛府老侯爷顺应时势,随大流很快归顺了新朝,广撒银钱保下了爵位。
侯府自此成了京中极不起眼的普通勋贵。
如今的长宁侯湛广宏在礼部熬到了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职位,勉强撑起了家族门楣。
世子湛云长相俊美,才华横溢,被众人推崇为京城三大公子之一。
湛侯爷将家族兴衰的重担寄托在儿子身上。
奈何湛云却志不在朝堂,平素只热衷于与文人墨客往来,饮酒赋诗,烹茶品茗,尽显雅士之风。
湛侯爷无奈,为儿子在鸿胪寺谋了个鸣赞的闲职,免得湛云被人当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侯夫人周氏乃青州世族之女,膝下只有湛云一子,却十分大度地为广宁侯纳了三房美貌的妾室,为侯府广添枝叶。
湛云自出生起,便被老侯爷夫妻接到膝下亲自抚育教养,在侯府地位尊崇。
故此长宁侯湛广宏子嗣虽多,湛云的世子之位却不可动摇,隐有侯府掌家人的气度。
便是长宁侯,在许多大事之上也要听从儿子的主意。
当日从吕府出来后,湛云便带着张诚直接回了侯府。
当夜,两人一道去见了长宁侯夫妻。
说起吕府突发的命案,无不唏嘘感叹。
湛广宏更是心中难安,这几个月京城发生的事情,以他的见识,根本看不明白。
如今听闻前朝余孽卷土重来,他们这些老勋贵的处境恐怕更艰难了。
皇上这次定是气狠了,若是下了决心要严查清算,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谁也难以幸免。
湛广宏忧心忡忡地看向儿子,等着他给侯府指一条明路。
他是个没主见没魄力的人,自从老侯爷三年前过世后,他犹如失去了依靠,遇事习惯地向得了父亲亲传的儿子讨主意。
湛云对父亲求助的目光习以为常,也从不因此失望或得意,面对父母一直尊敬却又疏离。
他有些为难却十分决绝地对长宁侯说道:“父亲告老吧,退一步未必就会吃亏。”
湛广宏夫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湛侯爷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做的也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却是如今湛氏家族几十口人最大的依仗。
不能更上一层楼已是天大的遗憾,儿子却让他在此时告老还乡,这怎么能行。
可看着湛云一脸肃穆且凝重的神情,毫无随口打发他的敷衍,湛广宏慌了。
“何至于此?我湛家从不冒尖,皇上便是想要发泄怒火,也不至于拿我湛家开刀。”
湛云好脾气地劝道:“父亲别急,听我说完。告老只是一个态度,且父亲也说了,我湛府又不是冒尖的人家,这等大事当然不能由您先提起。”
湛广宏隐约明白的儿子的意思。
“你是说还有其他老臣也会提出告老还乡,我们当随大流,顺势而为?”
“父亲英明。父亲与其在家中忧心烦恼,不如和那些世交多些走动,听听他们的盘算。有些话不能从您口中说出来,却不妨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一番。”
湛广宏算是彻底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这是让他想办法联络那些前朝老臣,不动声色地蛊惑大家以退为进。
都说法不责众,皇帝不可能会允许这么多老臣同时告老。
反可能为了稳住朝堂和时政,对他们另眼相待,起码能让大家平稳度过这场风波。
夫妻俩十分欣慰,难怪老侯爷临终前反复叮咛,以后遇事要多听儿子的意见。
侯夫人见张诚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言,不由得关心问道:“诚儿可是有什么心事?你大哥可好?我都好几个月没见到你大哥了,改日让他来府里小聚,就说姨母想他了。”
张诚腼腆一笑:“好。”
侯夫人心底暗叹,这个外甥自小在侯府长大,与远在青州的父母和兄长张进都不亲近,又是个闷葫芦性子,能不说话就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侯夫人自觉亏欠了张诚,这孩子会养成这样的性子,与自小离开父母,寄人篱下不无关系。
湛广宏对张诚没有这份歉疚之情,却对张进很是关注。
张御史虽出身比不上他们这些老牌勋贵,却家世清白,更不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随时可能面临皇家的清算。
张进可谓前程无量,不定哪一日还能帮衬下湛家。
故此此时也不由得关心地询问几句。
“你大哥这些年还在寻贞姐儿吗?多劝着他些,这都十几年没有音讯了,怕是早已不在人世,就别耗费这个心力了。”
这话一出,侯夫人先是红了眼眶:“可惜了贞姐儿,当年在青州的才名无人不知,最后却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她比张贞大了八岁,也算看着那孩子长大的。
长姐因那孩子的突然失踪,竟是悲伤欲绝,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她才会将当年只有三岁的张诚接来京城抚养。
张诚和湛云年纪相当,入府后便被接到了老侯爷夫妻膝下,与湛云为伴。
两孩子自小一块长大,性子却是南辕北辙,唯一相同的便是和他们夫妻都不亲近。
尤其是年少之时,夫妻二人一年也难得见这俩孩子一面。
张诚听长宁侯提起张贞,忍不住抬头看了长宁侯夫妻一眼,似是欲言又止,终究是忍了下来。
他的异常没能逃过长宁侯夫妻的眼睛。
这些年他们都习惯了,这孩子有话从不肯坦诚说出来,总是闷在心里。
侯夫人不由得追问了一句:“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你这孩子,姨母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张诚动了动嘴唇,到底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