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唐被他气势吓得一抖,旋即挺直腰板,松开简绕,冲雷宏阔施了一礼。
字正腔圆,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子云唐,出身岐鹿山……”
雷宏阔一听,打断他:“哦,鬼医花是你什么人?”
云唐道:“他是我师父。”
雷宏阔又哦一声:“接着说啊,你和我家主上,拉手做甚!休要避重就轻,我老人家眼明心亮着呢。”
云唐心说谁避重就轻啦,不是你打岔吗?
但这话不能抱怨出口,还是得诚恳回答:“小子同阿绕是夫妇。”
“什么!”雷宏阔拇指一弹,剑出三寸,寒光经由阳光一照,反射在云唐眼上,刺的生疼。
简绕不冷不热睇了眼雷宏阔,举袖帮云唐挡了挡。
雷宏阔硬生生咽下闷气:“小子,休要胡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岂容你儿戏!”
云唐轻轻拉下简绕的手,认真道:“并非儿戏,虽无媒妁,却有大流乘安王主婚,飞凰将军赞礼,同饮合卺酒,共谱鸳鸯书……”
“住口!”雷宏阔越听越气。
尤其乘安王、飞凰将军什么的,简直胡闹!
他兆水国的公主,凭何要大流国的人染指婚事!
最重要的是,辛辛苦苦从襁褓养大的孩子,成亲这等事,他居然不知!
忍不了,忍不了!
云唐在见到这一群人跪简绕时,便知简绕身份尊贵,这一关绝不好过,但他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顶着雷宏阔和那十一名剑士好手的气势,上前一步。
“我以日月为媒,以己身为聘,以终生相随,望阁下成全。”
谁稀罕你这个人!雷宏阔握剑的手爆出青筋。
简绕清冽开口:“我的婚事不用谁成全,我自己做主。”
“主上!”雷宏阔痛心。
简绕走向他,仰脸望着这位两鬓斑白的半百老者,心中轻叹,抬手拥抱了一下。
“主上……”雷宏阔所有不忿尽皆散去。
这个孩子,这位公主,是他抱着从尸山血海中抢救出来,一手养大的,十八年来,两人多以主仆、君臣、师徒这等关系相处,如此亲近,少之又少,好像自从六岁习武,便再无了。
“雷师父,我长大了。”简绕只有这一句话。
长大了,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雷师父不能左右她的思想,控制她的行为,干涉她的决定。
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责任担当,雷师父养她成人,教她剑术,护她周全,该歇歇了,接下来由她尽孝。
多一个人孝顺,还是连她都失去,雷师父是聪明人,知道当如何。
兆水国什么的,别想了,好好生活方对得起这条命。
雷宏阔抱了抱怀里的孩子,重重叹息:“是,主上长大了,属下很欣慰。”
一换俩,或者全无,他当然会选。
所以,三寸青锋入鞘,遥指云唐:“小子,来来来,与老夫比划比划,撑过三招,老夫奉你为驸……”
驸马两个字差点冲口而出,一咬舌尖,改成:“主君。”
三招,意思意思就成。
云唐脸色大变。
莫说三招,一招他也不会啊。
简绕退出雷宏阔胸怀,无语道:“雷师父还记得他出自何处吗?”
“岐鹿山。”雷宏阔下意识道,他是老了,有点健忘,但还不至于别人刚说就忘。
简绕:“他师父是谁?”
雷宏阔:“鬼医花啊。”
简绕没再继续,淡淡点了下头。
雷宏阔:……
片刻后反应过来,一拍脑门!
岐鹿山鬼医花,一手鬼门十三针使得那叫出神入化,阎王命人三更死,他定留人到五更,但是,他不懂武功,这种人教出来的徒弟能懂武功吗?
雷宏阔垂下长剑,蔫头耷脑。
“不如这样,雷师父。”云唐随了简绕称呼,见雷宏阔不反对,接着道,“小子医术尚且不错,你考我医书药典吧。”
雷宏阔嘴角一抽。
考背书啊?快拉倒吧,看这小子一身文气,医书药典怕不是都能倒背如流了,最后听得自己昏昏欲睡,何苦来哉!
你赢了小子。
“参见主君。”他有气无力地道。
“参见主君!”那十一名随从半膝落地,行礼高呼。
云唐万不敢当,一一搀起。
见他没摆架子,众人心里都舒服不少,公主选的驸马虽说弱,但人谦和亲切,主君不用会武功嘛,就像帝皇不用会三十六行,下面有人会就行了。
赵起看着稀奇,到底哪里的主上能够拥有这样一支骁锐护卫?不归里,究竟是何地?
——
薄暮冥冥。
众人于林边燃火温酒。
菜自然是马车里的烧鸡之类,简绕不好将饭庄那些热腾膳食拿出来,烧鸡都是凉透的,须得重新加热。
雷宏阔指了两个人去虫峪谷打点野味,结果两人空手而归,被雷宏阔笑骂一顿。
无妨,简绕马车里吃食多得是。
几坛酒下肚,雷宏阔同云唐聊上了,他本就是个和蔼有趣之人,做不来那种严肃刻板之事,三言两语,觉出云唐品行纯良,还有何不满意的?
兆水国都亡十八载了,犯不着非得给公主匹配门当户对的夫家,说来岐鹿山名声在外,还是他们不归里占便宜了呢。
总之,公主幸福就好。
“主君,属下敬你,随意随意,别喝多了。”雷宏阔拎起酒坛。
“雷师父,唤我云唐即可。”云唐也拎起酒坛子,小酌一口,第一次跟长辈喝酒,的确不宜贪杯失仪。
“哈哈,礼不可废,别劝我,喝酒。”雷宏阔是改不了口了,等下一代吧,渐渐忘了家国,渐渐忘了故土,或许就没有君臣顾忌了。
云唐不理解那些,但好在听话,那就不劝,称呼而已,喝酒。
“山里奇了怪,一只兽也无。”
“天太冷,眠了吧?”
之前去山里打猎的两个人边喝酒边谈天。
身旁立刻有人笑:“哦哦,好理由,下次我打不到野味,也这样说。”
“哈哈哈,怕是手生了。”
“看来欠练。”
“对,叫雷师父狠练他。”
十一人笑笑闹闹,好不快活,对于一直隐居在偏远小村落的他们来说,此番远行,兴奋之情大过离家之苦,全当游历了。
“不好!”云唐突然扔了酒坛,蹭地站起身。
“怎么了?”雷宏阔笑问,没当回事,应该不是危机,因为自己没觉察出来。
云唐嗅了嗅空气,沉声道:“有毒尸人!”
赵起闻言跟着站起来,浑身戒备。
简绕自然也对云唐的话深信不疑,最后一块牛肉推进口中,长身而起,掏出一方罗帕,细细擦拭指尖上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