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墨已整理好解答思路,侃侃而谈道:
“按说,你们该依说好的法子办。但牛市形势受社会影响发生重大变化,也不在你们的预料之内。对你这边稍有利的一点是,你们并未就如何用牛犊抵债做出细致约定,包括牛市变化时是否该调整变更或补差价问题。
这种情形下你可以提出原先约定不明确,若简单以物抵债明显有失公允。若李老汉执意要牛,你也有权提出按当下牛价补偿差价。
你可将我此番话转述于他,若他是个明事理的,自然能掂量出里面的利害。
当然,为适当弥补李老汉的损失,你也不妨在利息上多补偿他一些。毕竟人家早前帮了你。和气生财嘛。”
闻听染墨有理有力的一席话,那汉子一扫愁容,躬身施谢。又从兜里摸出十文钱,不好意思地说:“这一阵比较手紧,若是卖了牛后,肯定会多给先生些的。望先生莫要嫌弃。”
染墨谦逊地说:“切莫这么想,帮衬一下是应该的。”她从那人手中接过五文钱,“另五文你留着用吧。往后若有事还可来找我们。”
汉子又谢了一番,告辞而去。
擎胜这才轻拍了一下染墨的肩膀,欣喜道:“你好厉害啊,方才我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你不仅答得妥帖有理,还能赚到资费。真是不可小觑,嗯,是前途不可限量!”
染墨也很开心。算是开了个好头。她打趣擎胜道:“收摊后请你去小市吃好的。你也辛苦了!”
擎胜朝她笑了笑。正想和她闲聊一下,却见前面人头攒动起来。
少顷,一个用白布蒙着额头,身形瘦弱的男子挤了过来。白布上还渗着点血痕。
那人凑到桌前,嗫嚅道:“讼师啊,我被人打了,这事你们管吗?”
染墨正色道:“打人犯法。你且诉说一下详情,我们会帮你书写诉状的。”
“我不要告官,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男子摇摇头。
擎胜安慰道:“这又为何?你不必有顾虑,公道自在,直说无妨。”
男子低头沉默片刻,鼓足勇气说道:“这伤是我娘子打的,我不想和她计较。但她屡教不改,不高兴了就抄家伙打我,我该如何是好?”
围观人闻听,顿时骚动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哂笑声,觉得他挺丢男人脸的。
染墨和擎胜也有点意外。男子被娘子殴打,确实比较少见。但也是受害者啊,得给他想想办法。
染墨不动声色道:“你娘子打人固然不对,但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地方惹着她了呢?比如出门穿得太清凉……呃,我是说她可能怕你不听话冻着。”
男子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不听她的话。她总是嫌我软弱,没男子气。”男子眼一红,压低声音道,“最可气的是,她还和以前的旧相识不清不楚,视我为无物。”
说到这,男子哽咽起来。
染墨发现问题有点严重了。这不就是妥妥的家暴加出轨吗?这种行为甭管男女遇到都是非常令人痛心和愤怒的。
擎胜也眼里揉不得沙子,早已收起调笑心思,对那人说道:“都这样了,你还不打算拿出点硬气之举吗?不休了她……”他没再往下说。
那人嘟囔道:“见官实在丢人。我也不想失去我家娘子。毕竟……”他停下来,似有难言之隐。
染墨看出他的心思。这种事往往会存在隐秘因素。眼前环境嘈杂,估计他也不好详说。便安慰道:“今日时辰已不早,要不你明日一早过来,单独与我细说。你看如何?”
那人忙点头称是,感激染墨的善解人意。
忙碌了一天,擎胜和染墨收起摊子,叫小厮运回吴少家存放。
他俩没有回家,去附近的小市上吃东西。染墨说好请客的,擎胜也没推却。
俩人找了一家干净的面摊,要了两碗鸡蛋面。
口感劲道的手擀面和金黄的荷包蛋,配上热气腾腾的高汤,再撒上点翠绿的葱花,滴几滴香油,整碗面香气扑鼻,别有一番风味。
俩人都饿了,吃得大快朵颐。
间歇,擎胜抬头舔舔嘴唇说:“嗯,吃你请的饭就是香。”
染墨笑了一下,“说得像别人没请你吃过一样。”
“是有人请过,我也请过别人,但和你请的不一样。”
染墨不知他又要发表什么高论,只顾吃面。
擎胜一本正经道:“我们平日里花钱不吝惜,可若想想,花的都是父母给的用度,怎像你这么能干,还能自己赚钱。”
染墨听后忙说:“我这也是学业之外偶尔为之。每个时间段都会有该做的事。等到将来,你不但能赚钱,还能干番事业呢。”
“你总是很会宽慰人呢。往后我心中有什么难解之事,也要向你诉说求解。”
“没问题,只要银子给够就行。”染墨淡定道。
擎胜一听急了,“啊,我问你事,也要收银子么?”
染墨呵呵道:“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那你说说,我是你什么人?”擎胜脸上显出笑意,手肘趴在桌子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染墨见他又要没正形儿,忙说“吃饭吃饭”,便埋头干饭。
正在这时,先前那小厮远远跑过来找他们。擎胜打算跟染墨饭后遛达遛达逛逛夜景的,就摆手让他回去。
小厮略带急切地说:“少爷,城里老爷让人捎来口信,说府里有要事商议,叫爷明早抓紧回去。这会儿不早了,少爷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吧。”
擎胜皱了皱眉,接着看了看染墨。
染墨听到这个消息,脑子嗡的一声,气都有点喘不匀了。还是尽量保持正常的语气,头也没抬地说:“既然有事,你就回去吧。”继续吃面。
擎胜微叹口气道:“大月城来去一趟需数日,不知能否尽快回来见你。”
小厮还在旁边,染墨强作欢颜道:“来日方长。只要你别忘了这个小镇子,早晚会再见面的。”
擎胜眸色幽然地看着她。半晌无言。
突然,他一拍大腿,开心地说道:“有了,你不正好学堂假期嘛,我带你一起走吧,正好可以逛逛大月城。”他很满意自己的提议。
染墨望着眼前这个慷慨仗义的大男孩,心头郁闷褪去。有这样的人儿惦念着她替她着想,夫复何求?
她笑着说道:“我家里不方便离开。你就放心去办事吧,能早过来且早过来些。朋友相见,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完最后一句,她一下有点脸红,不知擎胜是否知道这原话的上半句是什么。
好在擎胜并无异常反应,只是夸赞染墨这句话说得好有诗意。
放下心结,俩人依依惜别。擎胜拉着染墨的手半天不放,还想和她拥抱一下。染墨用手掌轻轻抵住他坚实的胸膛,低着头让他早去早回。
在小厮的几番催促下,擎胜终于撒开了手。俩人眼中都闪动着微光。
挥手作别。那人几番回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染墨压抑不住内心触动,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是她软弱,她确实感觉心口有点痛。这种孤独失落加恐惧的感觉和她小时候那种与亲人分离时还不太一样。
她来到这样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总是有种隐隐的担忧,生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挥之即去的。她怕爱她的娘亲突然消失不见了,可信赖的学堂老师也不见了,还有这个可亲可爱的大男孩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没有与她相处过,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境幽梦而已。
一如前世年幼时妈妈莫名失踪,以及某个成长阶段她与谁都无法沟通交流,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假如这样悲伤寂寥的情景再现,她在这个陌生疏离的世界该怎么活呀?
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还一直在地府兜兜转转,见到的娘亲等人其实也都已非真身。但即便如此,她也认了。哪怕是阴曹地府,只要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而今,这个人的远去为何给她造成如此巨大的触动和感伤?她该如何去用自己真实的内心面对他和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