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染墨不由头大起来。果然是躲不过的前世冤家。今生看来又少不了一番缠斗。
“噢,忘了说了,你姐姐苇画今个儿从县城回来了。”娘亲说道,“刚才那男子是镇东头马员外家公子,也是你姐姐的旧相识,过来看看她的。”
娘亲转过头去又跟苇画说:“甭管方才什么情形,我瞅这马生不像个正经做事的,你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为好。”
苇画怏怏地应了一句,“我压根儿瞧不上他呢。”
她瞟了一眼染墨,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进屋吧。我可大老远给你带来好东西呢。”
几人进了屋。苇画从桌上拿起一盘枣子,递给染墨说:“快来尝尝,这可是新摘的椰枣呢。”染墨认得这种枣,是当地特产的一种耐旱甘甜的枣子。
她拿起一颗放到嘴里,咬开后一股浓郁的甜蜜浸润开来,的确是佳品。
“好不好吃?”苇画盯着她问道。
染墨正嚼着椰枣,含含混混地点头嘟哝说:“嗯,好,好吃。”
“到底好不好吃?“ 苇画咄咄逼人,不问出个所以然不罢休的样儿。
染墨差点被枣核呛着。她紧着把枣肉分离咽下去,把核儿吐出来,然后清晰地回答了一句“好吃”。苇画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
染墨心中五味杂陈。看来这苇画的脾性是一点没改啊。
前世时,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又要上班又要做饭,忙得够呛。苇画倒是偶尔帮着做两顿。她的手艺不错,做出的饭菜很香。原本一团和气,可她偏爱搞点小名堂。
不知她是否有点居功,待到染墨吃得正香的时候,苇画紧盯着她,冷不丁来一句,“好不好吃?”染墨嘴里鼓鼓囊囊地含着饭菜,就嘟哝着说了一句好吃。
可她还不满意,又加重语气问道,“到底好不好吃?”那语气不亚于施舍后的审问。
染墨须放下碗筷,恭敬郑重地回答一句,“好吃!”这才算完。她也像得到了某种满足。
染墨心里堵着口气,想起曾在冷漠亲戚家蹭饭如乞讨的一幕。嘴里的饭菜也不香了。
她的这些小癖好虽是细节,也让人觉得难受。母亲对她这些言辞似不以为然。可怜的是,母亲后来因病卧床需要她照顾喂饭时,她的那些看似不动声色的刺耳言语多伤母亲的心。
早先时候染墨并没有见过苇画。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姐姐。从心底讲,染墨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兄弟姐妹在身边啊。
她还在襁褓中时,母亲就带着她在那个荒僻小镇艰难生存。她们挤在破旧阴暗的小土屋里,忍受着夜晚黑暗带来的恐惧。
当家中多了个成员,就是这位以胞姐身份出现的苇画,原以为多个人会变得热闹和安心起来,没想到却迎来了新的梦魇。
苇画对她从没什么好脸色。她几乎是在苇画的白眼和斥责声中长大的。她骂她长得难看,两只眼睛像绿豆。其实也就相对于她的大眼睛小了一点。
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小孩子最开心的不就是别人夸一句好看吗?染墨后来不敢跟人交往甚至羞于搭话,潜意识里一个原因就是总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而自卑。
当她遇到外界侵扰,坏孩子骂她难听的外号,苇画从不懂安抚和开导,只会诘难和挖苦,骂染墨没用。就连洞若观火的母亲都说她对染墨跟仇人一样。
更难听的是骂她不男不女。小时候母亲把她打扮成个男孩样儿,惹来不少嘲讽和辱骂。外人说说也就罢了,从自家人嘴里说出真是让人伤心。
苇画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那个暴躁、强势的红皇后,又兼具另一个漂亮而有心机的白皇后的某些阴翳的特点。
染墨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缺点,今生大家还是尽量好好相处吧。
苇画从行李包里取出一件丝绸氅衣来。做工精细,质地优良,一看就价值不菲。
苇画提溜起氅衣的领子顺了顺,然后一个华丽转身,大氅便上了她的身。
“好看吧?”苇画像个骄傲的公主,旋转着展示自己姣好的身材和新衣。
听着娘亲和染墨的夸赞声,苇画淡淡地说:“这件衣服真真不错。等我不想穿了,可以给……娘和染墨谁喜欢谁就拿去穿好了。”
说完,她穿着新衣进里屋对镜自赏去了。
苇画以前也会买些好看时新的衣服,等过时了不再穿时,染墨和母亲便拿过来继续穿。倒也挺合身,还避免了浪费。有时娘俩还为一件衣服争起来。
染墨也喜欢穿漂亮衣服。人要衣装嘛。不过她决定再不跟娘亲抢衣服穿了。就像那些个好吃好用的,她将来享用的机会多着呢。
别看日头晒得欢,染墨照样皮肤白皙,还有个高挺的“棱鼻子”。这也是娘亲屡屡夸她而苇画羡慕的亮点。眼睛秀气而有神,头发又黄又软。她特别羡慕那种头发黑长直的。
眼下这么女扮男装生活,感觉损失有点大。成天穿单调的男子服饰不说,还只能跟臭小子们混在一起。
她还是喜欢和女孩子玩。毕竟比那些调皮捣蛋爱欺负人的小子好太多。要是每日都能徜徉在花丛般的女孩堆里,该是多么美妙惬意的事啊。
她想起刚上小学时,几个班一齐做早操,她就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两个小女生。
她俩人真真一对姐妹花,一个稍胖一个略瘦,一个杏核眼一个眯眯眼,堪称莺莺燕燕肥瘦相宜。
她们仨做早操时,隔着老远互相瞟来瞟去,心生好感,恨不得把手臂伸长了越过别人头顶牵在一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甜滋滋的。
可惜后来不再一起做早操了。她们俩也不知所踪,难续前缘。到现在她还记得她们的样子。
她还结识过一个离她家挺远的小男孩。说话举止文绉绉的,眼睛透亮爱叽里咕噜乱转,给人一种不稳重的感觉。
过后才发现,他是他们家那片儿有名的带点女气的男孩子。她跟他走在一起,都会被别的小孩起哄嘲笑。气得她只好对他不冷不热了。
她也挺纳闷,他家大人和兄长看着都五大三粗的,怎么把他养得这么秀气呢?
实在找不到别人玩的时候,只好和他一起瞎逛逛了。跟着他也遇到过挺有趣的事。
有一日,他俩在外面玩完后去他家里。听闻他们进院子的声音,有两个顽皮小子提前躲在门后。待他们踏进门时,伺机把他们俩一人一个抓住,并就势按倒在床铺上嬉闹起来。
当被那个帅帅的家伙压在身下时,倒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蛮惬意的。也许是她从小没有亲近的男人抱过的缘故吧。
她不知那个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只是隐隐听说叫石头。他长得壮实可爱,也挺逗的。可惜之后再没见过他。好像他家不是本地的。
她始终忘不了那一幕玩闹的情景。那个小家伙头戴一顶小巧可爱的虎头帽,张牙舞爪做小老虎状,扑倒她后又转为笑眯眯的,圆圆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羊。
他并不知她是女孩,不然的话肯定不会这么莽撞。也是这个小插曲,让染墨感知到无论怎么打扮,内心还是个娇羞的小女孩。
他真像一颗咕咚投入湖水的小石头。在她心头掀起一片涟漪后,就了无踪影了。她只能把这份充满童趣的记忆深埋于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