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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都市言情 > 牛奔马啸 > 第53章 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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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增德给乔丁钩装了电话,那可是条西屯第一部电话。乔增德给乔丁钩打第一个电话时,乔丁钩乐得直蹦脚。乔丁钩高兴,乔增德自然也高兴,父子连心嘛。有道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乔增德决定在市里研讨会举办之前先携夫人千金回乡“省亲”。

乔增德回乡的时候没有大轿车来接,长天师大的公车仅限市区,屯子旮旯的不能去。乔增德不舍得打车,就在汽车站等,等他大哥的拖拉机。

孙平尧不想跟着乔增德回去,结婚这么多年,她还是不喜欢屯子,尤其是那土炕。大冬天的,一不烧火就梆梆硬冰冰凉,在炕上睡上一晚整个人一股子烟呛味。

她不想去条西屯,更不想让乔其去条西屯。

乔其却拍着小手闹着非要回去,她一听大伯要开着拖拉机来接他们,高兴地咯咯咯笑,不用上学,这好事哪找去。

乔增德携家带口大包小包在汽车站等了两个小时,乔增金的拖拉机才冒着烟突突突地开过来。乔其兴奋不已,孙平尧还从来没坐过拖拉机,虽然觉得丢脸,但一时还有点新鲜。拖拉机突突突地跑起来,风吹在脸上,有点小说里私奔的味道。

孙平尧心里涌起一丝浪漫的感觉。她想起刚结婚的时候乔增德给她讲的中国文学《平凡的世界》。乔增德泪眼盈盈地讲起书里孙少平在学校时的艰苦,孙平尧就学着田晓霞的样子,手拄着下巴骨,泪眼盈盈地听。听到动情处,孙平尧就撅起嘴,乔增德就啾啾啾啾地嘬一口。

两个人彼此相信着彼此的表演,演着演着就有了乔其。但乔增德还讲,孙少平是命不好,田晓霞死了,如果田晓霞活着,那孙少平就得进军委!乔增德总结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也怕嫁错老丈人,对男人来说,婚姻就是男人的第二次投胎。

孙平尧从田晓霞的躯壳里走出来,斜着眼问,那你这次投胎投对了哈?

乔增德也从孙少平的躯壳里走出来,和孙平尧现实的灵魂勾缠在一起,呲着大牙一笑,说,那得看你怎么做了,你做得好,我这胎就投对了,你做得不好,我嘛,再重新投胎嘿嘿。

孙平尧立刻假装嗔怒着要捶打乔增德,乔增德就拱到她怀里,学着猪八戒的神情,羞答答地叫一声娘。

乔增德胸怀大志一言九鼎,既然叫了娘,他也就真的把孙平尧当新的娘。一天三顿饭,孙平尧让他吃多少他就吃多少。哪天要出门,孙平尧给他拿哪套衣服,他就穿哪套衣服。就是一双袜子,孙平尧也给他仔仔细细地套进去。一条内裤,孙平尧不买新的,乔增德绝对不换。头发长到耳朵,孙平尧不领着他去理发店,乔增德绝不肯伤害来自父母的发肤。

只有在造乔其的时候,他才神奇地想起媳妇忘了娘。

那时候的乔增德,一个月给他亲娘两块瀛洲币,给新娘两百块瀛洲币,他很快就感觉出新的娘不光吸干了他孩童般的男人精气,而且剥削了他的经济。他的理论积累日益深厚,很快从最先进的伟大导师马克思那儿获得了思想支持。他睁眼看世界,他爹乔丁钩、他娘于春梅、他大哥乔增金、他三弟乔增财,现在再加上孙平尧、学生、每个人都寄居在他身上,都在剥削他。

拖拉机晃晃悠悠跑到条西屯瓦子屯交界处,孙平尧忽然想起她父亲孙昱仁。遥远望去,收完稻谷的田野种上了玉米,青悠悠的小苗在风里左摇右摆,大湾曾经决堤处已经修复,还新建了一处测试台。一个瘸着腿的老头拄着拐杖沿着围起来的保护栏慢慢走着,很快被拖拉机远远地甩在后面,变成一粒黑稻谷。

孙平尧的心情骤然低落。乔其扒在拖拉机车兜里一会儿张开嘴喝着呼呼的风,一会儿伸出鼻子嗅着收割完的稻秆香。乔增德不知道跟乔增金说起什么,两个人屁股挤屁股坐在拖拉机铁头座上哈哈大笑起来。

孙平尧闹恨极了,她偷偷擦掉眼泪,马上自我开解,乔增德一定不是故意笑得,虽然他不会说话,但还不至于心肠歹毒,他就是文人心态,清高,不愿意低头。可她即便这样想着,耳朵还是不禁竖起来,仔细听着乔增德和乔增金的对话。

拖拉机在风里突突地跑,风在耳边呼呼地吹,乔增德和乔增金的话断断续续送进孙平尧竖起的耳朵里。她好像听到平禹的名字。小媳妇儿?什么,平禹找对象了?孙平尧边听边猜,怎么平禹和乔增德联系,不和我这个亲姐姐联系呢?连乔增金都知道的事,怎么我这个亲姐姐竟然不知道呢?这个平禹!

拖拉机在土路上一颠,乔其一屁股跌坐在车兜里,刚要张口大哭,一只弥虫飞进她嗓子眼儿,她瞬间呕吐出来,脸马上涨得通红。

孙平尧急忙冲着车头大喊“停车停车”。乔增金猛一刹车,呦呵着回过头来:“咋啦?!”

乔增德见乔其吐了,拍拍他大哥乔增金的肩膀说:“没事,估计就是拖拉机这一路颠簸闹的,女孩子,一天就是净些毛病。”

他回过头看看车兜里的大包小包,那都是近期那些硕士博士们的心意。乔增德把这些汇集成送给他爹和他娘的大礼包,一想到他爹乔丁钩保准喜笑颜开的样儿,他娘于春梅爱不释手的神情,乔增德就觉得自己这儿子当得真是孝感动天地。

他问乔增金木材厂怎么样了,乔增金又说起要做买卖的打算:“木材厂稳定是稳定,但挣得太少,萌萌快上初中了,眼见着长大了,花钱的地方多,以后还得像你一样进城。”

乔增金接着问乔增德:“增德,你现在这么厉害了,市长都接待你,你们单位是不是得给你套新房?”

乔增德说:“我正想趁着现在势头正好,要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呢。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爹说齐德强回屯里都有专车接送。这么个芝麻小官!他妈的我堂堂大教授,还要坐拖拉机,这就说明在瀛洲国,第一等好事还是做官。”

乔增金点点头:“可不,把齐家得意那样儿,他们家现在可是发了。听说齐德强拿着他们接待中心一笔钱炒什么股,现在赚得可不老少。”

乔增德拿下的国家项目,钱还没有到账,足足六万块瀛洲币!乔增德一想到这个数字就头晕目眩。钱要能生钱才是正道。齐德强那样的憨货都能发财,凭我的头脑,肯定比他还赚!乔增德想起周望宗。三千多万,那哪里还是钱,那是座金山啊!

乔其还在哭,孙平尧抱着她下了车,蹲在一棵树下撒尿。乔增德走到拖拉机车头前,解开裤腰带,旁若无人地哗啦啦也是一泡。乔增金挑挑眉头嬉笑着问:“增德,你那家伙还能干事吗?当了大教授了,不得省着点用?”

乔增德正为这事恼火呢,虽说上次教训了张燕玫,他发现了替代的法子,但是费时太长,他又不能自己去看大夫。正该大展宏图的时候,小老弟歇菜了,本来就够懊恼的,一想到孙平尧的嘲笑,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颠两下裤腰,把肥肚子掖进去,说:“我是谁啊?长天师范大学谁能赶得上我?你都不知道,那女孩子一天到晚往我身上扑,骂都骂不走。”

乔增金羡慕地说:“行啊增德,增财那一个不够,咱老乔家的香火还得靠你了啊。”

乔增德望着四处的田野,拖拉机停下,他才感觉到风也没有那么大。他看着大湾的方向,想起孙昱仁,禁不住又笑一声,没有你们孙家,我照样出人头地。

乔增金见他表情古怪,随口问:“想啥呢?想你的女博士啊?”

“哥你别恶心,女博士多磕碜。”乔增德满脸嫌弃地说,“我在想孙家。哥你说,我那老丈人看着好好的,怎么能教出孙平禹那样的儿子?咱们好歹一儿半女的,孙平禹岂不是绝了他孙家的后?不知道他生前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不然老天爷能惩罚他惩罚得那么彻底?”

乔增金见孙平尧领着乔其已经往拖拉机这边走了,低下声音说:“你确定孙平禹是跟老余家的怪胎好上了?”

他指着大湾监测站的方向,说:“刚才看着没?那个看监测站的老头,老余。孙昱仁亲自救的他。”

“啊?”乔增德大吃一惊,“孙昱仁是为了救他?”

“嗯,你不知道吗?”乔增金反问着,又说:“这老余也古怪得很,孙昱仁救他其实也是公差份内事,但是他听说孙昱仁死了,硬要把家里种的瓜果送到孙家去。就你那丈母娘,不得把他轰出来?难怪生出个怪胎。”

“哥,老余家的儿子叫什么你还记得吗?”乔增德问。

“承舟。你忘了你小时候还嘲笑他,鱼承舟,鱼本来就会游泳,乘了舟了不就是被抓了?他还气恼得要打你。咱弟兄几个那吃这个?”

乔增德笑了。他想起瀛洲国恢复考试的通知到达条西屯里的时候,他和乔增金、乔增财正在花松江的毛细血管流叉子河砸鱼。

长天十月份已经下过雪了,河面上结结实实银光闪闪,有些鱼困在水浅的地方,冻成了鱼冰糕,只需要拿冰镩子一捣,鱼拣进筐里就是一顿饭。

像乔增德研究论文里所写,朝北地大物博,山脉河流秋收冬藏,树木茂密挺拔,野物时时出没。瀛洲国大饥荒,从南河、东山地区涌进一大批饥民,万里河山救活了无数灾民。

乔增德写出这些历史的时候,那些灾民仿佛是他亲眼所见进而亲手所救,那些灾民及其后代都应该对他感恩戴德。

二十三岁的乔增德,在叉子河抓鱼的乔增德,穿着烂裤裆棉裤的乔增德,还没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孙家的女婿,更没有想到只是成了孙家的女婿就能在朝北乃至整个瀛洲一路畅行无阻。

跟着乔德茂、乔丁钩走街串巷的乔增金彼时已经长成了颇为魁梧的青年,他比乔增德矮三公分,但体格有力,少年经世让他的头脑更通人情世故,但读书嘛,就不是块料。他比乔增德大七八岁,但言行举止就是家里的第二个爹。

那时候乔家七八口人,乔增金、乔增德、乔增财又正是一口气能吃一口锅的青壮年,乔雪花虽然体弱多病,但吃起饭来毫不逊色,光靠生产队分的那点工分哪够?摸鱼抓兔那是家常便饭。但鱼兔也不是天天有,十里八乡的人一起蜂拥而上,就是叉子河也得踩断,就是瓦子屯大湾也得干涸。

乔增金想了个办法。他卡住叉子河上游河道狭窄处,垒起一块堤坝鱼塘,有鱼下来,他先截上一网,两个弟弟在下游和人群混在一起的时候,乔增金早就收网回家了。很快,羊安屯的王根生就发现了端倪。他悄悄告诉小媳妇儿,小媳妇儿又悄悄告诉石柱子,石柱子掐着浪里黑条的腰大叫道:“哎哎哎,乔增金呢?”

乔增德知道石柱子看着瘦但灵活有力,但小媳妇儿就不顶个儿,一看他那瘦削样儿,量他打不过他俩兄弟。石柱子跳进水里去找乔增金时,乔增德窜到岸边看衣服的小媳妇儿身后,一下子把他摁倒在水里,说:“还鱼承舟呢,乘了舟了不就是被抓了?现在怎么样?让你打小报告!”一众小孩当他们在玩水打闹,最终谁也没有发现乔家三兄弟的把戏。

乔增德笑着,跟乔增金说:“真是没想到,不打不相识,这余承舟不是小媳妇儿,竟然是我的小舅子媳妇儿!”

孙平尧带着乔其爬上车兜,乔其有点累了,问:“爸爸,什么时候到爷爷家?”

乔增德和乔增金屁股挤着屁股,头也不回地说:“拐过前边路口,就是爷爷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