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这灵宝镇活得开心,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经过了一个摊一个个摊位之后,唐玉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几百年前的灵宝镇依然和当年见过的一样热闹非凡,城门外照例有人间的门派过来招纳凡人修仙者。
为首的人仙气飘飘,说是奉门派之命来此选拔有缘人,但是有缘人要先附上灵石银元,交个报名费。
攒动的人群看起来没有丝毫对钱财的留恋,全是对修仙问道的渴望。
唐玉笺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对一旁的太一不聿说,这应当是骗子。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太一不聿点头。
但还是有疑惑,“他们为何想要成仙?”
他问这话对于想成仙的人来说,就像腰缠万贯的人问别人为什么喜欢钱一样。
唐玉笺不理会他,专心致志地摆弄自己面前的小摊。
这小摊的摆设是她暗中观察邻摊商贩得来的灵感。
她让太一不聿给她画了些本子和数支雕花墨笔,还有几方造型别致的砚台。
太一不聿虽满腹疑惑,却仍一笔一划地将她描述的物品勾勒成形。
上辈子唐玉笺第一次到灵宝镇的时候,就遇上了一个卖符箓心法的术士。
他写的东西狗屁不通,还坑了她不少银钱。
唐玉笺捧着纸张,闭着眼睛默背心法,符箓也照葫芦画瓢。
符箓这东西,不是会画就行的。
还要看画符之人的功法如何。
唐玉笺画符箓这一块学艺不精,她身上正统的阵法术式是太子殿下教她的,有些是天宫的术法,不可外泄。
后来跟着师兄师姐们下界赐福时,才学了点隐身符、遁地符之类的小玩意儿。
她画下的每张符箓都从中变化了一些,琢磨了一上午修修改改,加了点自己的创作。
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死了,散了修为,没有多少仙气,即便画了符也不会引起太大骚动。
默背一会儿,她在空白的书卷上写了一段调息心法,还装模作样地掺杂了许多花里胡哨故弄玄虚的东西进去,乍一看倒很厉害的样子。
将符箓一一铺开时,她忍不住感叹自己简直是个商业鬼才。
这不是要发达了?
这边唐玉笺还在做着盆满钵满的美梦,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大对。
旁边的太一不聿唇红齿白,俊美惊人,光是一站就吸引来不少视线。
路过的男子女子无意间撇过来一眼魂都没了,走都走不动道儿,还对他痴痴地笑。
唐玉笺不得已拉着人回到马车上,让太一不聿画了顶帷帽,亲手给他戴上,放下纱幔,确认将脸遮的差不多了才将人重新带下去。
原以为这样就能好许多,可一转眼又见到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将他团团围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与他搭话。
不是遮住脸了吗?
唐玉笺看过去,呆住了。
他确实带了帷帽。
可薄薄的白纱随风摇晃,隐约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与精致的唇线,遮了面容的七八分,偏偏剩下两份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绵。
更遑论他身姿极佳,如墨的长发透着绸缎般的光亮,从面纱中倾泻而下,在肩头铺开一片乌色。
……难怪文人常说雾中看美人,美人更美,这模样看起来比刚刚还要勾人。
层层人群包裹之间,太一不聿朝她转过头来,隔着面纱都能看出他的无助。
唐玉笺连忙喊道,“这都散一散,都散一散!”
她一头扎进人群中,将太一不聿从里面解救出来时,还听到旁边与他搭话的那个女子说,“公子竟然没有尝试过,那定是不知道其中滋味,何不与我共赴极乐,双修一场?”
“是啊公子,定是让你神魂颠倒……”
少年被唐玉笺胡乱一拽,伸手主动握住她手。
冰凉的五指收拢,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攥得紧紧的,力道很重。
唐玉笺将人扯出来后,旁边还很拥挤,甚至乌泱泱的要跟过来,她抬手掐诀御风,掀开人群的同时干脆将太一不聿一股脑推进马车里。
趁四下乱作一团,将马车拉到树后面,掀开一点帘子看进去。
“你还是先别出来了,这里人太多了。”
握着的手抽开,太一不聿眨了眨眼,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唐玉笺的脸。
唐玉笺的视线向下,看到他被自己不小心扯着领子拽开的衣襟,刚刚着急把他扯出来,没注意。
她一脸心虚,连忙踮着脚伸手去给他整理领口。
少年的皮肤白皙如玉,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怜爱,唐玉笺下意识朝他脖颈间看了一眼,之前的伤口愈合了许多,证明他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
至少不像刚从太一府逃出来时那般虚弱了。
唐玉笺正思绪飘忽,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句询问,“玉笺,什么是共赴极乐?”
“……”
唐玉笺瞬间哽住,可太一不聿的脸上一片坦率真诚,只是有些疑惑。
她咳了一声,虚张声势道,“你小小年纪,管那些事做什么?”
太一不聿却依旧不明所以,“他们说双修可以提升修为。”
“你才刚满一百岁岁,不要想着走捷!”唐玉笺顿时大惊失色,“修炼还是好好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行。”
她胡乱将太一不聿的衣领拽好,又抬手凭空抓起桌子上的陶杯塞进太一不聿手里,“多喝热水,在这等我。”
“你呢?”
没等他问完,唐玉笺已经拐了回去,坐在自己的小摊前,将围在周围迟迟不肯散去的人赶走。
太一不聿微微掀起一点帷幔,露出半张白玉色的脸,看坐在小台阶上的人。
她也刚喝了水,微微张开的唇瓣上沾着水液,红润得像是在向人索吻。
在此之前,太一不聿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一个人。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下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指腹,觉得手心有些发痒。
刚刚,他用这只手握住了唐玉笺的手。
她的手很小,比他的柔软许多,他知道那具身体并不属于她,可也不属于任何人,那是玄清真人沾着他的血画出来的奴婢。
他一直能看到唐玉笺的魂相,年纪很小,明明远不足百岁,却总是端出一副长他很多的架势。
如果能透过这层躯壳触摸到她的魂魄,或许就能真正感受到她了。
他缓慢眯了下眼。
市集喧嚣如沸,往来行人形色各异。
山灵精魅、地仙散修、妖族凡人混杂其间,唯独不见天族的踪影。
天族一贯不会踏足这些地方。
太一不聿耳畔充斥着嘈杂的声浪,置身于这前所未有的喧闹场所。短短半日所见的众生百态,比过去在宗祠中漫长的百年加起来还要丰富。
他不禁困惑。
别人原来便是如此生活的吗?
在这般喧嚣敞亮、无遮无拦,没有屋顶门窗,没有阵法结界的天地间?
他想看的更仔细些,帘子掀开更多。
时不时有路过的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或惊艳,或黏腻,让他无端心生不悦。
在过去百年间,从未有人敢如此直视他、大胆地打量他。
太一不聿转过眼。
看到唐玉笺正在和过来询问心法如何售卖的人谈笑,眼睛弯弯的。
来来回回介绍着摊子上的东西,笑起来的模样和平时对着他露出来的表情很像,甚至更加殷勤耐心。
还夸赞那个人眼光独到,气质斐然,一看就知是人中龙凤。
太一不聿看着,忽然觉得他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地方。
太吵了,人也太多了。
处理这样一个地方很容易。
他只需要写下几个字,就能让这里永远安静下去。
太一不聿抬手,可要动手之前,忽然看到唐玉笺转过头,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对他笑。
眼睛比刚刚更弯,让他能分辨出这个笑和刚刚那个笑的不同。
这个笑,更好看。
“有钱了!”她拎着布袋朝他小跑过来,身影短暂消失片刻,下一瞬掀开帘子钻进马车。
坐过来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刚赚到第一袋灵石,笑得十分得意。
“这本心法竟然能卖八千下品灵石,真夸张,如果当年的我是决计买不起的。”
她似乎十分开心,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请你吃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