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笺踏出金光殿时,看到几个仙侍在殿外忙碌地穿梭,殿顶飞翘的琉璃瓦檐之上,两只白鹤伫立,仿佛在等人。
片刻后,它们展开翅膀,从金顶上落下,瞬间幻化成唇红齿白、银眸灵动的童子,径直走向门口的轿辇。
唐玉笺不禁多看了两眼,便他们赢了两个一身白底金纹锦衣的俊朗男子进门。
鹤叁说,“那是天宫来的仙官。”
见她好奇,向她解释,“前几日助殿下补大阵的东极府的救苦上仙受了伤,这段时间需要在此温养。”
“东极府救苦上仙……”唐玉笺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她正费力思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让让’的呼喊声,接着就被鹤叁从一旁拉开。
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人受了伤,阖宫上下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连天宫的仙官都亲自下凡,其身份的尊贵程度,不言而喻。
唐玉笺站在回廊上,望着外面人来人往,许多侍从端着东西匆匆而过。
那位上仙住的地方竟然和她有些近,只不过那边更加热闹。
她脑海中还在回忆着“东极”和“救苦”这两个似曾相识的字眼,下一刻,目光却与不远处的男人对上。
是太子殿下。
他是什么时候从大殿出来的?
唐玉笺下意识迈出一步,可忽然想到大殿上的情景,随即僵住不动。
他现在应该是不想看见她的。
太子也正在看她,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探究,原地站了须臾,见唐玉笺低下头,悄悄往墙角处退。
眉眼也跟着沉下。
有侍仙上前低语两句,恢复了平常的淡漠,转身走向人来人往的地方。
空气里飘起了绵密的雨丝。
唐玉笺躺在自己空荡荡的偏殿听雨。
听说今日太子在那位受伤的上仙处压阵护法。
许多人守在楼阁外,从白天到黑夜,灯火阑珊一片。
唐玉笺听不懂,问了鹤叁。
鹤叁指向天边,说,“那里有颗很亮的星星,你看见了吗?”
唐玉笺摇头,“我只看见了一堆星星,是那里面其中一个吗?”
“看不见就对了。”鹤仙童子说,“那里是东极府。现在东极的上仙受伤了,落在无极。”
又是那位救苦上仙?
她是星君?
唐玉笺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太子?”
“你想见殿下?”
“不想。”
主观上不想,但她害怕太子误会自己杀了人。
鹤仙童子若有所思,说,“我知道了。”
唐玉笺有些疑惑他知道什么了。
一整天,唐玉笺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见到江剑的最后一个画面,确信只是用剑挡在胸前,对于他的死,始终没有真实感。
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双手,不时地出神。
这个世界对生与死的看法和她不一样,以强者为尊,弱者命如草芥,唐玉笺上辈子遵纪守法,看到学校里的流浪猫都会喂一喂,小时候养了一只兔子,死的时候哭了三天,更遑论伤人性命。
今日,太子的神情比唐玉笺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陌生。
难道他怀疑她了?
那她是不是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
唐玉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又想翻看话本打发时间,但如今好像得了话本恐惧症,只要一看话本,就担心会做噩梦,久而久之,她甚至觉得看话本这件事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只好闭上眼睛,开始数羊。
正数着,忽然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股冷香。
身体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有人慢慢走到床边。
唐玉笺紧紧闭着眼睛,心跳如鼓。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熟睡。
一步。
两步。
冷香浓郁,仙气流转。
对方站在窗边,没有动。
唐玉笺呼吸都快停了,手指在衣袖的遮掩下攥紧。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场景莫名让她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恐怖片,雨夜杀人魔和站在床边的厉鬼等等云云。
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小心翼翼地留意着身旁的动静,猜测着太子深夜来她一个妖怪房间究竟想。
总不会是趁着自己睡着过来取她的命吧?
她脑海中天人交战了一百集,可事实上太子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像是单纯地来看看她是否已经睡着。
无声无息,格外瘆人。
良久之后,空气中的冷香渐渐淡去,门口传来一声轻响,太子离开了。
唐玉笺睁开眼睛。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到底过来干什么?唐玉笺有些恍惚,撑着上身缓缓坐起,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桌上。
那里多了一瓶青绿色的玉瓶。
这是什么?
唐玉笺下床走近,蹲在桌边,皱着眉仔细端详。
看起来像是药。
给她的?
唐玉笺满腹狐疑,不敢确定。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那瓷瓶里是治你金身损伤的药。”
唐玉笺心跳骤停,飞快转过头,看到太子站在窗边的阴影中,低眸看着她。
“不装睡了?”
“……殿下,你怎么还在?”
太子向前一步,玄色的足履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从黑暗中走出,乌眸半掩在睫羽之下。
“听鹤叁说,你想见我。”
鹤叁怎么胡说?
玉笺想否认,却被一只手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鹤仙童子的原话是,“殿下,玉笺姑娘想您了,一直站在门口等您来,口中始终念着要见您。”
这种话烛钰不可能重复。
只是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就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明日起,须罚你去思过崖三日,”他像是在询问,“可有不满?”
唐玉笺能有什么不满呢?
她轻轻摇头。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可是,我不知道我要思什么过。”
偌大的房间昏暗一片,视线如同蒙了一层灰暗的纱。
太子握着她胳膊的手没有松开,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她的手腕处,掌心贴着肌肤,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衣传来。
有些热。
“不用,‘你’已经在思过崖了,不必再去。”
什么意思?
唐玉笺时常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怪不得都说圣心如渊,太子的心思都这么难测了。
对方波澜不惊,走到桌旁,对她道,“坐下。”
他拿起玉瓶,打开瓶盖,里面弥漫出一股雾气,丝丝缕缕地钻入唐玉笺的身体,瞬间让她四肢百骸传来一股通透的暖意。
“我知不是你错。”
太子掀起眼皮,与她对视。
他的眼底透出一种与他身份截然不符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