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电话不是拨给陈锦之的。
因为这个时间节点，她绝对不会想接到自己的电话。
这一点自知之明，苏成意还是有的。
现在的知衿尘工作室大概很热闹，年轻人还是比较重视跨年这个形式的。
她不会觉得孤单，这样就好。
苏成意想，如果直接说这碗饺子是他送的，陈锦之一定不会愿意吃，只会不留痕迹地使出婉拒大法。
那样的话，林姐姐的一片心意，就要被工作室的一个随机路人甲给捡走了。
那可不好。
所以，电话那头的人其实是小郑。
“喂少爷，有事儿么？”
他那边的动静听起来像是在锣鼓喧天的春晚现场。
苏成意将听筒挪远了些，耐着性子再次问道：
“你现在在哪儿？”
“啥？”
他扯着嗓子又反问了一句。
苏成意的声音分贝也骤然提升，吼道：
“你在哪！”
这动静显然把另一边的林家姐弟也吓了一跳。
林姐姐手一抖又多下了俩饺子，林桐扶了扶眼镜腿，意识到他这个电话显然不是打给陈锦之的。
“哦哦，我和cindy在商业中心这边跨年呢！咋了，少爷有安排啊？”
小郑声音变得雾蒙蒙的，大概是背过身去换了个位置。
“嗯。”
苏成意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腕表，随后说道：
“二十分钟之后我会到工作室楼下，我希望那个时候你会出现在A口的位置等我。”
“？？？啥玩意？？？”
小郑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跨年的这个人流量，想打车有多么难打。
而且大好的时间这少爷没事儿往工作室跑做什么？？难不成想拉着他一起加班么？！
喂喂，他这会儿美女嫩模陪着，小酒喝着歌舞表演看着，鬼才想回去加班啊喂！！！
然而，就算这要求再离谱，就算他再不情愿，总归不能忤逆了这少爷。
小郑放下酒杯，捂住脸长叹了一口气。
“cindy。”
“怎么了郑哥~”
cindy媚眼如丝地靠过来，娇嗔道。
“车钥匙给我。”
“哈？”
cindy的漂亮小脸上黑线瞬间悉数可见。
林知婉如法炮制，又将饺子按照馅料分层装好，盒底还留了热汤。
“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苏成意掂量了一下这个三层保温盒的重量，抬头问道。
“不会，姐姐说下面隔层里的饺子是给你留的。
万一一会儿赶不回来的话，你就先吃，掐准了零点，讨个好彩头。”
林桐细心地检查了一下保温盒的密封情况，又笑着解释道。
“这样啊。”
苏成意看了眼时间，距离零点只剩半个小时了，就算只算来去路程，也是来不及卡点的。
得快点准备出门了，万一堵个车什么的更是耽误。
苏成意起身回房间，在衬衫外叠穿了个灰色的毛衣，又套上件黑色的大衣。
看起来不像是去跨年的，倒像是去开什么学术会议。
林桐望着他笑了一声，开玩笑道：
“意总，大过年的，你要不要穿得鲜艳一点？像洋少那样。”
“也不是不行。”
苏成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穿搭，似乎的确有点太严肃了。
“但我没有颜色鲜艳的衣服。”
“那要不借姐姐的围巾系一下？”
林桐语罢，便伸手想去拿林知婉方才叠在一边的粉色围巾。
但刚刚还很安静的林知婉闻声瞬间如临大敌，立马拿过了围巾藏在身后，使劲摇头。
苏成意原本是不想系的，这个粉色实在太少女了一点，一看就是杨柳挑的。
但见林知婉这惊恐的反应，一时间又有些好笑。
“哦，不想借。”
苏成意故意说道。
林知婉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为难。
她当然不会是舍不得借给他，夜里本来就风凉，他穿得单薄，系个围巾正好。
只不过因为这个过于少女的颜色，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半晌，林知婉低头抿了抿嘴唇，还是心软下来，伸手把围巾递给他。
苏成意有些诧异地一挑眉，但还是接过围巾。
“谢谢林姐姐。那我先走了？木头。”
“好的意总，路上注意安全。”
林桐起身想送他，被苏成意眼神制止。
“你们安心在这里待着就好，不用专门等我回来，书房和客房都有床，困了就先休息。”
“知道了。”
听着他的交代，林桐点点头。
待在这里，即便是他这种谨小慎微性格的人也并不是很局促，因为彼此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关系。
苏成意握住门把手，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了，又转过身来说道：
“那么，我就先提前说了，新年快乐，林姐姐。新年快乐，木头。”
“新年快乐，意总，万事胜意。”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桐又有些想叹气，但只是用笑容掩饰过去。
林知婉亦是安静地望着他，笑意温婉，将担忧潜藏。
“新年快乐。”
她打手语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好看，指尖似乎有蝴蝶翩跹而出。
苏成意略一低头，不再犹豫地转身出门。
苏成意刚一下楼，就被暖气之外的凌冽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于是顺势把林知婉给的围巾展开，绕过脖颈随意打了个结。
是质地柔软的羊绒围巾，某个奢侈品的标签从视野里一晃而过，更加证明了这是杨柳挑的。
闻起来有一股洗衣粉的干净味道，让人想到小时候换上新校服的那种味道。
地下车库里停着那辆阿斯顿马丁，苏成意转了转钥匙，开门上车。
流畅的车身弧线在夜间显得格外好看，低沉轰鸣的引擎声给人一种西装暴徒的既视感。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路况居然还算顺利。
大概是因为跨年大军已经抵达了战场，而零点过去之前，他们都会留在那里，不会提前离场的缘故。
苏成意开着车，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看了一眼手机消息。
x1游戏工作室和知衿尘工作室的群聊都很热闹，不少人都在艾特他，起哄让他出来发个红包，不发红包的话就表演个节目。
苏成意一手握着方向盘，单手操作手机，往两个群里分别刷了五个最大限额的红包。
顿时群聊消息刷过去一片，都在喊“老板大气”“boss最帅”之类的话。
苏成意放下手机，抬眼看向前方的车流。
陈锦之也在这个群里，她的红包发得更早一点，还附带上了很是官方的祝福语。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希望与大家合作愉快，顺顺利利。”
那时候这群家伙刷屏的话术可比这会儿丰富多了。
“Iris天下第一！”
“艺术雕像Iris！下凡天使Iris！绝美容颜Iris！人间洛神Iris！”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锦之伟大无需多言！”
苏成意一早就看到了这些刷屏的怪话，但还是翻上去，盯着陈锦之那句简短的祝福看了好一会儿。
如果没有修罗场的事情，她一定会在后面添上一句：
“也祝知衿尘老师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才思泉涌，健康如意。”
她往常也总是会在这些正经的工作中悄悄藏一些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的暗号。
可惜今年再没有了。
知衿尘工作室。
在楼下就能看到楼上依然整层亮着的灯，看起来大家是都留在了工作室，等待今年的跨年时分。
苏成意才刚停好车，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摇下车窗，看到的是小郑那张气喘吁吁又有几分恼羞成怒的脸。
“少爷，你这时候跑过来干嘛？！”
他气还没喘匀，就做贼心虚地往楼上瞟了一眼。
如果陈锦之看到他人或者他这辆阿斯顿马丁，可能转身就找个借口走了，绝对不会留在工作室跨年。
“你怕什么？我又没打算上去。”
苏成意瞥他一眼，把已经拆分完毕的保温盒递给他。
“哟，哟哟哟！！！”
小郑双手接过保温盒，瞪大了一双满是惊讶的眼睛。
“少爷，你也通人性了？？领导亲临基层，给员工送温暖呢这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里头装的啥啊？”
“饺子。”
苏成意低下头，顺手把被风吹散的额发往后一捋。
“我擦，少爷，你这，我是真感动了啊。”
小郑闻言鼻子一酸，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一样激动。
“少爷，我藏得这么好，你咋看出来我是北方人的捏？你咋知道我们新年就得吃口热乎饺子捏？”
“.其实我不太知道。”
苏成意没打算接收这个家伙的虚假眼泪，很快解释道：
“饺子不是我做的，是一个姐姐，她手艺是顶好的，一点儿没夸张，你待会儿尝过了就知道。
上层多的那份给你们，下层数量少些，给她。”
他话音落下，这个“她”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小郑提起保温盒看了一眼，“啧”了一声。
“的确，是老奴我冒犯了啊少爷。毕竟能让您大晚上驱车跑一趟的，除了那位还有谁呢？”
“一会儿你随便找个借口，别说是我送的。我怕她不吃。”
苏成意没有理会他的逗哏，只是叮嘱道。
“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我待会儿不帮你好好藏一藏，这两层饺子也全得被工作室那帮饿老鬼给吃了不成。”
说到这里，小郑忍不住先动手掀开盒子看了一眼，扑面而来的香气替苏成意方才的介绍作了证，惹得人馋虫作祟。
“那么，你先上去吧，再晚一会儿该凉了。”
苏成意垂眼，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指针，距离零点还有五分钟倒计时。
“好嘞。”
小郑急着吃饺子，但刚抬脚，又忍不住退回来，胳膊肘搭在车窗边上，问道：
“少爷，你马上就开车回去？”
“可能吧。”
苏成意将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敲了敲。
“是不是有点太凄凉了一点？要不，我把饺子送上去，再找个借口下楼过来陪你吧。”
小郑皱眉思索了半晌，提出另一套方案。
“大可不必，我不在意这些。”
苏成意摇摇头，抬起手腕让他看表。
“零点之前，陈锦之一定要吃到这口饺子，你没有时间磨蹭了。”
“诶。”
他下了逐客令，小郑只好叹了口气，知道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
但是临了临了，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苏成意的粉色围巾。
“该说不说，少爷您系这么少女的围巾过来，还挺新年新气象的。”
“三分钟。”
苏成意面无表情。
小郑终于提着盒子匆匆往楼上跑。
指针转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苏成意才低下头，拆开盒子。
林姐姐给他留的这一层饺子特地有间隔开，不会粘连到一块。
苏成意尝了一个，还是热乎的，好吃得让人觉得如果幸福有味道的话，应该就是林姐姐包的饺子这样子。
他将座椅椅背稍微往后调了一截，以最舒服的姿势仰靠着，随手将车载音乐电台打开。
远处街景车水马龙，此夜万家灯火通明。
苏成意留在他的阿斯顿马丁里，隔着车窗玻璃默默旁观着一切。
指针落到最后十秒钟，不知哪里传来热烈鼎沸的集体倒数声。
“十！九！八！七！”
车载电台广播的声音被这样的欢呼声掩盖，显得模糊而遥远。
“新年伊始，一首《此生不换》祝各位听众平安顺利。”
“.”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
远处人潮的欢呼声中，苏成意沉默地低下头继续吃饺子，他此时是一个人，所以并没有需要开口和任何人祝福的必要。
筷子尖随便戳了一个，还是虾仁馅的，不知道是不是林姐姐以为他爱吃，其实还挺想尝尝茴香猪肉的来着。
他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度过了新年的第一分钟。
而此时此刻。
楼上的知衿尘工作室。
陈锦之斜倚在窗台旁，望向那辆阿斯顿马丁的车窗后隐隐约约的粉色。
城市另一边的医院里。
楚倾眠安静听着徐洋和韩冰的相声小品，看着郊区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倒计时结束，她们同时垂下眼睛，同时在心里轻轻说：
“新年快乐，苏成意。”
庆祝新年的人声鼎沸中偶然有一个万籁俱寂的时刻，车载音乐恰好播放到整首歌的最高潮。
“回头看，不曾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