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亭县靠北,春季比起晔城,是会来的稍晚一点。
三月初,屋里还透着冷风,门上打着暖帘,月底一出门,方知春色如许,各色的花如烟花般炸着开了,郊野游人如织,闹哄哄一片。
葛伯阳自顾转身走在前头,书心跟在后头,瞧见他用宽袍大袖把爰郎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丁点凉风。
也没那么疯嘛!她想。
可走了一刻钟,也没看见老樊头门前的连翘。
书心耐不住性子去问,葛伯阳顾左右而言他,“再等等,前头便是了。”
书心和杨替的事,葛伯阳好似什么都知道,她心道,应该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骗,便安心跟着。
往前又拐了一个弯,正到了老樊头隔壁的小院。
里头连翘金黄细嫩,开得正旺。
“这就是你说的地儿?”
书心嘴上这么问,却不需要他回答。
倒是老樊头招呼热情,仔细讲解:“是呢,夫人,杨大夫去年春上种的。本想着才一年,未必会开,你瞧,这开的多旺!”
老樊头说起连翘一脸自豪,书心不禁问他:“平日是你照料的吗?那几株海棠也开的很好。实在费心了。”
“哪里值得夫人赞赏,这里向阳,是杨大夫选的位置好,我不过松土、浇水罢了,连草都未除过一次呢。”
连翘种植,本就无需经常除草,书心对此不了解,只当他谦虚不邀功,好感多了几分。
再看葛伯阳,他怀里抱着爰郎,眯眼笑着,胡子在下巴上一抖一抖的。
“谢谢你告诉我,带我来看。”
杨替死得突然,却又不会使书心震惊。
从他做军医那一刻,她就知道,战事早晚会沾染上他。
未上战场,不是不必,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两军交战,只有将军稳坐营帐,决胜千里,往前冲的,全都是无名无姓的小卒罢了。
与星铭成亲两年,别的未有什么长进,但这种事,书心却看的分明。
如星铭,有父亲、贵妃姑姑的关系,萧柘又喜爱他,自可以免去当炮灰的命运。
但如邓卓,若不是聪明机智,巧立战功,恐怕也要自个拿命往前冲。
杨替离了薛将军府,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若不是付出些什么代价,当初郑太守,怎么能让他“为所欲为”?
只是她懂的稍微晚了点,后知后觉。
那一丛连翘并不旺盛,比起去年和杨替在山坳里看见的,差的太多了。但能和杨替扯上关系,书心还是感到熨帖。
从星铭那里缺失的东西,她好像从这里得到了。
“使君大人,不走吗?”
书心看了一会儿,交代老樊头好好照料,便叫上葛伯阳离开。
他不敢置信:“不看了?”
“已经够了。”
书心点点头,葛伯阳脸上即刻欣喜起来,催促她赶紧离开。
“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吧。”
说着他便把爰郎换到书心手里。
“我让人套了马车,这会我亲自驾车带着你去郊外踏春。”
本着出来都出来了,不看白不看的心态,书心一笑,应下了。
因而她却不知,他们前头离开,后头就有一年轻大夫去连翘那里查看,还与老樊头喜笑颜开。
几天之后,书心才知道,所谓杨大夫种连翘,不过是当地一杨姓老大夫的喜好,所谓去冬离世,也是寿终正寝。
当她眯着眼睛斜视葛伯阳,他又抖着那胡子憋不住的笑。
“我未骗人,从未说过是杨大夫姓甚名谁。是你自己要多想。”
得,又被耍了。
*
闲话不提,只说那天只一到郊外,游春的人竟那么多!喧闹的场景,热烈的氛围,一扫多日的低沉情绪,书心开怀了不少。
鹤亭县郊外从白河分出一处溪流,水不深,里头小鱼游动,不远又聚成一潭水,垂柳倒映,芳草连连,死水也成了碧波。
跟着那溪、那湖,周边有无数的桃树杏树海棠,如今花一开,桃花粉、杏花白,海棠各色浓艳,一片一片的。
“景致不错,就是人太多了。”
爰郎不常出门,吃饱了抱着,竟然安安静静睡着,不哭不闹,真让人省心。
正想着呢,又见前头有放纸鸢的,斗草的,打秋千的,好不热闹。
“忽的想起一事,去年咱们门外也有一秋千,后来怎得没了?”
“你说什么?”
人太多了,景色也太美了,书心看的目不暇接,未听清他说什么。
葛伯阳见状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把爰郎给我。”
他抬眼示意,才接过孩子,就拉着书心去前头看人唱戏。
说是唱戏,更像是几个人在演一出故事,唱腔戏词动作,都没什么特别,只因讲的是前朝公主的秘闻,才引得人们流连。
“这是真的吗?还是谁杜撰瞎编?”
二人到的时候,已经讲到前朝公主在鹤亭县与驸马相识,二人踏青相遇,公主救英雄,一见钟情。
葛伯阳是鹤亭人,若是真的,总会听过。
谁知葛伯阳还未说话,边上的老头已经嚷嚷开了:“当然是真的,当初公主骑马狩猎,驸马从马车上看见公主飒爽英姿,心驰神往,不禁从车驾上跌下来,还摔伤了腿,足足养了三个月才好。”
书心听的目瞪口呆,不由说道:“传言可能有些真的,这么详细,定然是假的。”
说着就要拉着葛伯阳离去,爰郎已经近两个时辰没有进食,她怕他饿了,想回马车上喂奶。
哪知那老头听了,不依不饶,非要辩解:“别人说的,可能是假的,我说的,一定是真的,当初驸马受伤,去的就是我家的医馆,还是我二大爷主治,我在边上打下手。”
这老头说的煞有介事,书心便有些信了,于是问葛伯阳,“你说呢?”
葛伯阳笑道:“看老翁的年龄,再算时间,说不定我还没没出生呢,怎会知道?”
他又问道:“敢问高寿?”
老头嘿嘿一笑,“我现今不过五十来岁,当年是十来岁的小童,倒也记事了。不过公主当年,双十年华,风华无双。”
这么一算,那公主少说也五六十岁了,也不知道班国已故,还在不在了。
“走。”
再听下去已没什么稀奇事了,还是爰郎最重要!倒是那葛伯阳,又咋咋呼呼,“你瞧,爰郎醒了,他也要听呢,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