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蛮荒,山多林密,林中因为此地湿润的天气,潜藏着无数的蛇虫鼠蚁。即便是世居在此的土人,若非必要,也绝不会贸然闯入其中。
只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利益的驱动下,每年仍有数不清的人,为了山中各种灵果灵药而丢了性命。
而这些人,大都是有一定修为的修士。因为凡人,是绝对不敢闯入深山之中去采药的。否则别说路上的毒虫,便是侥幸采得灵药,如何出来也还是个麻烦。就算你运势旺盛至极,采了灵药出来了,却也绝逃不过那些贪婪的修士。
这样一来,能在山间采药的人,自然都需修为傍身。可即便是运境修士,一旦不幸被山中瘴气毒虫沾了身,也多半是难逃一死。更有毒性强烈的,连命境修士,也是一口即死。
于是乎,在南疆便诞生了一个特殊的职业——采药人。
之所以说南疆的采药人特殊,便是因为这些人,大都是祖祖辈辈都以采药为生,并且常年居住在深山密林之中。跟土人差不多的小修士。
阿明,便是这样一个采药人。
小时候他便听他爷爷说过,他爷爷的爷爷曾经跟他爷爷说,他们这些采药人,没有姓,祖上原是有的,只是后来为了不让邪祟毒虫盯上,在采药的时候害了你,便将姓氏抹去了。
阿明的家,住在南疆最大的城池——叠峰城辖内,只是即便是这样在阴界都数得上号的大城,出了城不到十里,便也是茫茫一片群山。
山中众多土人部族,占山立寨,不打家劫舍,只在寨中耕作为生。
数十年前,东边来了些大人物,开始在叠峰城外的各家村寨建立学社,教人认字明理。那时候小小的阿明,也被爷爷用一株千年灵药,送入了离他家最近的寨中学社。
学社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土人,只是这些黑不溜秋,还喜欢在身上涂鸦,在鼻子嘴巴耳朵上打孔穿环的土人各个皆有姓氏,唯独他没有。
初时尚且不以为意,可识的字多了,知道的道理多了,他便也有了不同的想法。
没听仙人说吗,那些毒虫可不会叫你的姓名,有姓无姓的,又有什么用?该被咬的还是被咬,该死也终究活不了。
是以在七岁半的时候,阿明给自己安了一个姓。回到家中,还强行给他的爷爷和爹爹也安上了姓。
不知是因为穷还是别的,阿明的母亲难产死后,他爹也不曾另娶。是以不管是他爷爷还是他爹,都对他溺爱非常。在阿明撒泼耍赖之下,他们也就认了姓氏。
然而,就在有姓之后第二天,他的父祖,便在山中采药之时,被瘴气所侵,一命呜呼。
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的阿明,自然也没办法再在学社读书。因为没有别的本事,他也只能跟先辈一样,搏命进山,采药谋生。
就是在进山的前一晚,一夜没睡的阿明,忽然又将自己的姓氏抛弃了。因为,他想活着。
即使知道名字跟进山没关系,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没有姓氏之后,或许就没那么容易死了。
说来也邪,八岁不到的阿明,采药十五年,竟然不曾受过一次难。而许多和他一样进山的小伙伴,尸骨都已经变成了粉末。
是以每当阿明进城卖了药材之后,在简陋的小酒店里奢侈之时,总要给店里面其余的人讲述他自己的‘传奇’人生。
今天的收获还不错,阿明揣着怀中三块英髓和一把落髓,跟往常一样进到了那个大胸脯寡妇老板娘开的小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就是个棚子,所谓的酒,也是浑浊的黄泥浆一样的东西。
阿明很喜欢来这里,因为他很喜欢看这个老板娘笑。尤其是当他连喝几碗的时候,那股笑意更是让他意醉神迷。
可是今天显然不一样,即便他一连喝了五六碗酒,老板娘也只是呆呆的看着外头,丝毫没有往日的迷人笑颜。
“喂,你…怎么了?”阿明看着魁梧,胆子却小。即便喝了酒,这一句话问出口,仍是面红耳赤。
老板娘这才看了他一眼,用手撑着下巴,颇为倦怠地说道:
“阿明啊,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两天咱们城里可是来了好多的仙人呢!又是东边的,又是西边的,听说咱们南疆的各大家族,也都派了公子小姐来呢!”
阿明酒气上涌,刚想说话,张口便是一个酒嗝,只把老板娘熏得直皱眉。
挠了挠头,阿明方才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说今天进城的时候怎么查的那么严,原来是有大事发生啊!”
老板娘用一条已经抽了丝的手绢捂着自己远比旁人白皙的脸庞,没好气地说道:
“当然啦!我都打听到了,他们啊,都是往‘南天门’去的!听说是在‘南天门’的另一头,有那种比天还要大的人物,请他们去喝酒呢!”
说到这里,老板娘嘴一撇,怨道:“也不知道这些大人们究竟是喝的什么酒,竟然让这么多天也似的人物上赶着要去……”
阿明听出了老板娘的不快,开口便想说‘什么酒都没你这里的好喝’,只还没开口,这个‘酒店’内的其余穷汉子,便叫嚷开了。
“快看啊!是施家的马车!”
“哪呢哪呢!…哇!施家就是施家,瞧这阵势,啧啧,这辈子我要是能当上一回施家的马夫,便是让我即刻死了也甘愿!”
“呸!也不瞧瞧你那德行,施家能要你?我看啊,阿明还差不多!”
这些人要么是城里的乞丐,要么便是阿明那样的采药人。对于他们来说,眼前这一队不管是身上车上还是马上,都烙刻着火焰腾飞标记的施家,就是天一样的存在。
阿明听得别人将话头扯到他身上,忙摆手道:“我才不去呢!施家有什么好的,真要我选,我还不如……”
喝了酒的阿明,满心都是老板娘,说着说着,便将目光看了过去,说不出话来了。
这般动作让周围的人哄然大笑。
“还不如,就让老板娘嫁给你!”
“……”
阿明瞬间脸上一片红,低下了头去。
老板娘却是啐道:“嫁你妈个头!你们这帮人,就知道看阿明老实,整日的欺负他。”
这下更不得了,当即就有人喊出了‘郎情妾意,何不早成好事的话来’。
气得老板娘拿起一根掉了毛的鸡毛掸子就撵人。
正嬉闹着,忽然一声巨响,便见门口街上长长的马队立时停了下来。
却原来,是方才众人眼中华丽至极的马车,车辕断了。
就见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俊俏将军模样男子匆匆赶到车旁,照着车夫,就是一顿鞭子。
那车夫被抽的滚地疾呼,抱头大叫,可那男子仍旧是不依不饶。好似要直接抽死他一样。
“好了,别打了。再这般磨蹭,回头延误了大事!”
马车内,一个冰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却是个女子。
着甲将军忙停下手中动作,恭声道:“小姐说的是。只是如今这车辕断了,只怕……”
“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施家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些废物!”车内的小姐杀气腾腾,包括着甲男子在内的队伍之中所有人,都立时跪倒,却不敢有半分说辞。
“哎呦!这是谁啊,这么大的威风,挡着路不让人走吗?”
又是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围观众人顺声望去,却见一个红衣红发,妖艳无比的女子,正骑在一只血红色的狮子身上。
嘶!
这女子好大胆,竟然连施家的小姐都敢招惹!
虽然这人美艳无双,但周围的人,却都不曾关注这个,反而有些期待。想要看看施家会如何对付她。
施家马车车门顿开,一个同样身穿红衣,还用红色纱巾遮住了脸的黑发女子,从车上下了来。
一下车,便见方才说话的红发女子。
“呵,我道是谁,原来是罗刹姐姐啊!不是传闻罗刹姐姐一直在找人吗?怎地今日也来凑这个热闹?”
这位黑发的施大小姐,显然也知道方才出言嘲讽的是谁,并没有发怒,反而是柔声细气的问道。
红发女子罗刹,却一拍座下狮子的脑袋,娇笑道:“施家妹妹凑得热闹,难道我便凑不得?早就听闻‘南天门’连通阴界南北,如今正好过去瞧瞧那北国风光,是何等壮丽。”
施大小姐也好似不曾听出罗刹话中的刺,仍是娇柔地说道:“既然姐姐也去,那不如便带我一程如何?”
罗刹咯咯直笑,随后便在众人一阵惊呼之中,她座下的狮子竟然腾空而起,直直落在了施家小姐身前。
“施妹妹是千金之体,若是不显我这坐骑硌人,我自然是愿意与妹妹同行的。”
施小姐道了声谢,随即娇躯一动,便侧坐到了罗刹身旁。罗刹更是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驾驭着身下坐骑,便往那被称作‘南天门’的传送阵而去。
至于护送她去的这些人,除了两个贴身丫鬟之外,其余人便也不再前行,掉头便走。
着甲男子见大小姐看也不看他一眼,心中着实怒恨,刀光一闪,便将方才赶车的马夫直接劈成了两半。这才重又上马,愤恨而去。
外头的诸般事情,早也让酒店里的一干汉子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身姿婀娜的施家小姐,还是面容妖艳已极的骑狮女子罗刹,都是这些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无上贵女。
可是癞蛤蟆,永远都是想吃天鹅肉的不是吗?即便吃不到,私下里流流口水还是可以的。
见他们这般猪哥样,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的老板娘心中更是不乐,转头便伸手狠狠在阿明身上一拧。
“看什么看!你们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腰间巨痛,让阿明这样常年在山中搏命的精壮汉子都吃不消,又是搓又是揉的,好半晌才道:“我没看她们,她们没有你好看。”
这话一出,老板娘见他面上神情,顿时喜上眉梢,转身便打了一碗酒,送到阿明身前。
“这碗我请你!”
阿明见她笑了,也憨憨直笑,双手接过酒碗,却不小心碰到了老板娘那双还算不粗的手。这让他心中一颤,忙低下头咕噜咕噜的喝酒。
老板娘见他这般,一向坚硬的目光也自柔软了下来,温声道:“慢些喝,喝快了易醉。”
……
或许,不久之后,阿明就不用去山中采药了。
或许,他还会有一个有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