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扬所说的,乃是他第一世时,因为被捡来的阎罗兵符,吸取了肉身阳气生机,以致内脏衰竭之事。
当时,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庭,就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病,而耗尽家财,却连病因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当时的亲戚朋友,虽不曾如何刁难,却也都对云飞扬一家,敬而远之。生怕被传染。只有他的父母,始终不曾放弃。哪怕是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也在所不惜。
而在云飞扬转生之后,这段记忆,便一直被他封存在内心的最深处,视作逆鳞一般。这也是为何,当初发现冥书之灵竟然敢窥视他的内心之时,云飞扬会大发雷霆的原因。
云飞扬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申屠,不由得便也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忆往昔,父母音容犹在,却已不知隔了多少时空,再难见。
是以对于申屠,云飞扬难免也有些责问之意。他自己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便绝不希望看到申屠,这个因为身怀怪力,而被众人畏惧,畏之如蛇蝎的男子,再这样自爆自弃下去了。
毕竟,他还有老母在堂。
申屠初时听得云飞扬提及自身往事,便已抬起头,但见云飞扬脸上尽是缅怀痛惜之意,心中对于云飞扬所说,自是深信不疑。
毕竟,若不是云飞扬自己也曾经历这种被千人嫌,万人恶。只怕对他这个‘灾星’,多半也是如旁人一样。
随后更听得云飞扬厉声质问,心中爆发的积郁,尽被这两问,驱散一空。面上泪痕犹在的申屠,喃喃自语。
“父母之恩,实难报答……”
云飞扬见状,追问道:“难报?难报便可不报了吗?我看兄台,也是读了书,明了理的人。整日介自怨自艾,不思奋发向上,弄得自己衣衫褴褛不说,连父母所赐的身躯,也被你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却是大大的不孝!”
申屠仍是魂不守舍,呆愣愣的沉浸在对自己的拷问之中。
“那我又能怎样?”
“天生我这般怪异,不说做什么大事业,便是出门摆摊,凭着自己略通文字,想出卖文事之才,也不可得。”
“闻听他人有需帐房、西席,我也曾自荐上门,文才虽不输人,可东家一见是我,情愿白奉上若干钱财,也不愿用我。”
“摆摊卖字,写贴,旁人更是宁肯绕道,也不愿从我摊前经过。庸碌近三十载,今日更连一座酒楼,都进不得。真人,你告诉我,你让我如何自立?!怎么个自强法?!”
申屠心中挣扎,眼中看向云飞扬,尽是无助。
云飞扬听言,不由很是奇怪,难道申屠便不会藏着自己的异象吗?何故弄得人尽皆知?
“申屠兄,恕我直言。为何兄台这神异之处,竟是人人都知晓?难道兄台用它做过什么轰动之事吗?”
申屠听得云飞扬此问,登时面容扭曲的说不出话来。双目紧闭,脖颈青筋暴起,似是想起了极痛苦的事情。
正此时,那武疯子,却是将自己洗刷干净,从浴房出了来。
虽然头发仍显杂乱,但却不是蓬头垢面了。再加上身上穿着张胖子准备好的新衣服,这武疯子倒是也颇有几分气度。
原本因为脏兮兮看不清的脸,此刻看去,天庭开阔,虎目灼灼,颧骨高耸,鹰鼻钩垂。着实是有强者的风采。
“哎呀,你不是说我洗干净了,就有肉吃,有酒喝了吗?东西呢?!”
见桌子上仍是空荡荡,只有一直茶壶,几个茶盏,武疯子当时就不干了。
不知是之前被云飞扬打醒了还是怎么,武疯子此时倒也清醒了几分。朝云飞扬说话之时,便也不曾儿子孙子的乱叫。
云飞扬见武疯子这般着急,笑着倒了一盏茶,推到自己与申屠之间一侧,说道:“掌柜已经下去安排了,武兄先坐下喝杯茶,顺顺肠胃。”
对茶,武疯子可没有半点兴趣,面带不悦的重重坐到凳上,端起茶盏,便一口喝干。随后气鼓鼓的看着云飞扬。
申屠此时倒也回过神来了,举起衣袖,在脸上胡乱一抹,拭去泪痕,强挤着笑,朝武疯子说道:“武大哥,小弟真不知大哥相貌竟然这般威武!”
武疯子斜过头,看了一眼申屠,轻哼了一声,便仍转回来,盯着云飞扬看。
云飞扬见这个老头,倒像个小孩子一般,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抿了口茶,道:“武兄这样看着云某,却不知是何故啊?若是因为酒菜,那大可不必。张掌柜已经去安排了,便是急,也是没法的。”
武疯子没好气的回道:“谁问你菜了!老子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小小年纪,就能跟老子打架!呸!老子还干不过你!真tnnd是个怪物!”
嘿!武疯子竟然不疯了?!
云飞扬有些惊讶,便朝申屠看过去。申屠见云飞扬眼色,心中了然,便道:
“真人不知。武兄弟平常倒也不是一直神志不清,只是受不得激。而且,不知为何,武兄只要与我一同,便多是清醒,极少如之前那般糊涂。”
云飞扬心中一动,莫不是申屠身上的能力,将老疯子的疯病给镇压住了?
“哦?既是这样,兄台何不用你那神力,将武兄身上的病症去了?”
申屠闻言,苦笑出声:“真人,你所言之意,我明白。只是我早也试过,可是我那倒霉的东西,对武兄的病症,却是没用。任凭我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既然已经尝试过了,无效,那云飞扬便也没再多说。
啪啪啪!
“真人,酒菜齐备了。”张胖子声音从房间外面传了来。
武疯子听见酒菜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再盯着云飞扬看,连忙叫道:“快上来!快上来!饿死老子了!”
张胖子亲自将一盘盘看相极好的菜品,将桌子买的满满当当,最后提了两大一小,三坛酒。
“真人,齐了,您们慢用。不过……”
云飞扬见张胖子吱吱唔唔的,有些不耐烦。
“不过什么,掌柜直说便是!可是钱付得不够吗?”
张胖子忙道:“不是不是!真人给的钱足够了。小人是想说,申屠体弱,不能多喝,还请真人莫要将他喝醉了。不然他家里老娘,又得担心了。”
原来是担心自己把申屠灌醉,云飞扬哈哈笑道:“哈哈,张掌柜拳拳心意,倒真是令云某不曾想到。不过掌柜的若是不放心,便坐下同饮!反正已是午夜,也没多少生意。”
张胖子见云飞扬相邀,心中也有些意动。不光是为了申屠,对他来说,若能跟云飞扬这样的修为又高,又极有钱的人交好,好处自然不少。
只是碍于身份,倒也有些不好答应。
云飞扬见他纠结的不说话,身子一挪,拍着旁边的凳子:“来来来,你就坐这里!总不能你们东家还不让你睡觉了吧!”
张胖子见状,再不推辞,朝身后的伙计耳语了几句,便搓着手堆笑着做到云飞扬旁边。
武疯子早也等不及了,急忙便拍开一大坛酒,猛往口中灌去。
“呵!好酒!好酒!”
说完提起筷子,便大吃起来。
云飞扬见状,也笑着拿起筷子,道:“那就吃吧!”
一时间,觥筹交错,举杯不止。
张胖子便如小厮一般,给云飞扬倒酒夹菜,忙个不停。云飞扬见状,自知其意,是以也不拦他。安心享用起这一桌蕴含灵气的酒菜来。
酒过三巡,桌上已是杯盘狼藉。云飞扬和申屠,都是斯文人。这一桌子的狼狈,都是武疯子干的好事。
想必是许久不曾吃过这样精细的美食了,光是他一个人,便将桌子上多一半的食物,抢到了腹中。一个人便将一大坛,估计当有二三十斤的美酒也灌进肚子里去了。如今,正捧着圆滚滚的肚子,醉眼朦胧的靠在椅背上直哼哼。
申屠见好友这般吃相,不免有些羞赧,加之酒量甚浅,一小坛酒,和张胖子两人均分还未喝完,便已是满脸通红。
“叫真人见笑了!我与武兄忘年而交,皆是一样的苦命人。若非今日得真人青眼,到不知今生,能不能吃上这么一顿上好的酒席。”
申屠虽然亮眼迷离,但这番话,却也即使诚恳。
云飞扬法力精深,酒量自豪,再说此时不过才喝了半坛灵酒,自然是毫无醉意。
见申屠言之切切,便也温声道:“我与武兄是不打不相识,哪里有什么见笑一说。申屠兄弟此言,倒是生分了!若是不嫌弃,也不要‘真人、真人’的叫,只唤我一声兄长便是!”
申屠见云飞扬这般说法,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张胖子见云飞扬这般看重申屠,心中有些羡慕,但也为自己这个自幼的好友感到开心。见申屠这般表情,忙提醒他道:“申屠!发什么傻!真人看重你是你的福分到了!还不快谢谢真人!”
申屠被他这么一说,方才回过神来,酒意上涌加上心中感动,眼中不自禁的,就闪出了晶莹。
“云真人…云大哥!小弟先前,只道今生除却武大哥,便再不会有人愿意与我相交。却不想今日,竟然还能与大哥相识!小弟当真是无以为报!”
说着便起身朝云飞扬深深一礼!
云飞扬伸手一扶,浩荡罡气涌动,便将申屠隔空扶了起来。
申屠与武疯子相交甚久,见云飞扬隔空虚扶,便有沛然之力涌现,心中自然知道,乃是云飞扬的法力所为。
正不知如何动作,便听得张胖子卖乖,怪声怪气的道:“好你个申屠!你却只知道有这两位哥哥!倒把我这个自小的兄长放到哪里去了?!”
申屠好一阵尴尬:“大兄说的哪里话!自父亲亡故,小弟又是这样的一个废人,若是没有大兄相帮,我与母亲,只怕早也饿死了!大兄的恩情,实不下于父!小弟又怎么敢忘怀!只是……小弟自知不祥,大兄也不是两位哥哥这般的大修士、大豪杰,自然不敢连累大兄!”
张胖子方才,不过是想调一调气氛。自幼便相交,哪里能不知道申屠的品行,此时听得申屠的一番肺腑之言,心中也极动容。但面上,却仍做出一副不肯来。
“嘿!你小子今日倒会说话!只是任你说破大天去,我也不管!除非你与我干上一杯,算是赔罪,否则我定将此时告知你母!”
申屠见状,才知自己这个大兄的真正之意。忙斟了一杯酒,朝张胖子敬了一敬,随即仰头,喝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