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食楼门口待一会的功夫,赵馨蕊又碰到了熟人。
男子自雪中走来,外披深黑色的狐皮大氅,深蓝色的圆领长袍,胸口金丝绣岁寒三友,面如冠玉,贵气非凡。
“馨蕊。”男子眯眸笑道,不是楚修远,还能是谁?
“修远哥。”赵馨蕊站在原地微笑颔首,并不过分热切也不会显得生分,楚修远同样点头示意,看向一旁的赵文瑞。
“这位是?”楚修远有些好奇。
赵馨蕊答道:“这是舍弟文瑞,文瑞,和修远哥打招呼。”
赵文瑞眨了眨眼,修远修远,他近日在妆楼听得不少,不是镇国尊大皇子,又能是谁?
不过看大皇子一身便装,虽然富贵但并不彰显身份,想必是低调出宫。
赵文瑞俯身行大礼,嘴上却没直称殿下:“见过修远大哥,文瑞久仰修远哥大名!”
说罢,赵文瑞微微直起了一点身子,扬起脸,对楚修远笑笑:“修远哥送的金虎,我很喜欢。”
楚修远眸中含笑,亲手扶赵文瑞站直。
“喜欢就好,不必如此客气。”
三言两语,无异于赵文瑞已经识破了他的皇子身份,却并未戳穿。
赵馨蕊的弟弟和她一样讨人喜欢。
赵馨蕊有些好奇,大年三十,楚修远身为皇子,是如何出宫的?
赵馨蕊虽然并不方便问,楚修远却主动解释:“我母亲在闺阁中便喜欢玉食楼的点心,如今念旧,特意差我出来的。”
赵馨蕊点点头表示理解,可仔细一想,宫中那么多宫人,哪轮得到皇子亲自出宫采买,想必还是因为大皇子一片孝心,主动出来的吧。
赵馨蕊并没有多谈,又寒暄了两句,毕竟是在大街上又是在玉食楼的门口,不好逗留太久。
两行人分道扬镳。
赵馨蕊和赵文瑞接下来又在街上逛了一会,没什么新鲜玩意,不到老夫人定下的门禁申时,早早就回去了。
回到赵府,赵馨蕊和赵文瑞直接到了老夫人屋里报备一声,之后就各回各院了,打算小憩一会,毕竟晚上还要守夜到子时。
赵馨蕊一个午觉睡到了申时自然醒,醒来之后打理一下自己,便带着白术白微出门去厅堂了。
赵府的年向来过的大方,下人不分等级也是有年夜饭的,赵馨蕊倒也没操心院里其他人怎么过年。
到了正厅,赵馨蕊发现府里的人差不多已经聚齐了,连文瑞都比她先来。
赵馨蕊坐了一会,赵馨悦才姗姗来迟,似乎是刚从府外回来,不像是从院里出来的,满身寒气,脸都冻的通红。
赵馨悦进门便道:“小弟可太会做生意了,自家人进妆楼取两样东西都要用钱。”
赵馨蕊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赵馨悦爱贪小便宜这个小家子性格,两辈子都没改过来。
之前是跟着赵馨芙屁股后面捡剩,现在赵馨芙倒了,倒把主意打到赵文瑞头上了。
柳姨娘性格一直都是不争不抢,清清淡淡的,亲生的女儿倒是这个性格。
赵馨蕊正欲说什么,赵文瑞却主动开口,状似天真地问道:“二姐什么东西放在妆楼了?直接拿走便是,谁收了保管费?二姐你告诉我,等过完年我好好说说他。”
赵馨蕊差点没憋住乐。
赵馨悦一进屋说的话,明显是奔着占便宜去的赵家妆楼。
之前赵文祥打理府外铺子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托人往府里送些东西,一般都是府外铺子里卖的东西。
可到了赵文瑞这边,这些东西就都没有了。
该多少是多少,小到最便宜的,按张卖的两文钱一张的染唇纸,都要记在账上。
送进家门的便宜占不到,赵馨悦就主动去,没成想赵文瑞铺子管得严,铺子里的伙计只认银子和老板本人,不认人情。
结果刚抱怨一句,就被赵文瑞轻飘飘,状似无意地呛了回去。
赵馨悦无话可说,眼看着祖母已经用不快地眼神看着她,只好讪讪地笑了笑:“也是小弟管理有方,也好,不容易出什么差错,也好。”
说完,赵馨悦坐在了离老夫人最远的位子上,低着头不说话了。
赵馨蕊斜睨了一眼赵馨悦,眼里似笑非笑。
众人在厅里,聊天的聊天,发呆的发呆,时间很快到了晚上。
和平时普通,年三十的年夜饭吃的晚,毕竟晚上还要守夜。
赵府这顿年夜饭,猪鸭鱼鹅驴肉俱全,蜜饯果脯红枣栗子柿子这些果干摆花,一人面前放着一小碟,赵馨蕊不喜欢这种又酸又甜的腻歪果干,吃了觉得牙疼,一样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寓意吉祥如意,就都推给赵文瑞了。
赵文瑞爱吃这些,但是平常赵馨蕊不许他多吃。
文瑞也是听话,出门的时候从来不会偷偷吃。
水点心饺子是管够的,热气腾腾,猪肉芹菜馅的,平时不怎么吃芹菜,赵馨蕊多吃了几个。
吃完饭之后,赵文瑞热切地问道:“爹,祖母,什么时候去院子里放花踩岁啊?”
老夫人吃了一半,放下筷子笑着说道:“踩完岁你可就十四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都吃完了咱们就去。”
赵文瑞点头。
吃完饭之后,果然如同赵文瑞所期盼的那样,一家人出门到院子里去放炮踩岁。
踩岁是用芝麻秸粘上黄纸叠的金元宝,撒在院子当间上去踩碎,踩上去劈啪作响,寓意芝麻开花节节高,岁岁平安。
老夫人还有钱氏和赵禄腾,都没有动,站在那看着几个小辈去踩,赵文祥明显也不屑这种行为。
最高兴的还是赵文瑞,踩一脚噼啪的响,跟踩炮仗似的。
钱氏看似入神地看着赵文瑞和赵馨蕊玩闹,半真半假地红着眼眶:“芙儿疼这些弟弟妹妹,若是往年,芙儿也定跟他们一块玩的欢快。”
赵禄腾的面色也流露出几分伤感。
好好的女儿就那么毁了,疯了,不管怎么样,曾经也是乖巧的。
赵禄腾伸手揽住钱氏的肩膀。
赵馨蕊正在逗赵文瑞玩,不知道这边的事,老夫人倒是把钱氏的话全都落进了耳朵里。
赵馨芙疼弟弟妹妹?老夫人有些鄙夷地想,赵馨芙如果真疼弟弟妹妹,就不会越过赵馨蕊去勾搭那个六皇子,也不会落个这么凄惨的结局。
也是不洁身自好,自作自受了。
老夫人皱着眉,赵馨蕊机灵,如果是她和六皇子在一块,一定能坚守本心,不会落到赵馨芙同样的下场。
踩完了岁,大家又回到厅里一起守夜。
守夜等着也是无聊,几个小辈各个捧起书来看,赵馨悦看的是民间话本,赵文瑞对着账本,赵馨蕊则捧了一本医术。
她对家里说的是,稍微懂一些粗浅医术,反正她也一直在给祖母推拿治病。
守岁过了子时,离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老夫人又命人上了几盘水点心饺子,大家又垫了垫肚子,分别回院休息了。
赵馨蕊的院子和赵文瑞的院子是一个方向,姐弟俩同路。
整个京城,整夜烟火不停,稍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璀璨。
“姐。”
“嗯?”
“姐,我想我们娘了。”
赵文瑞突然顿住脚步,说道。
赵馨蕊跟着停下,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赵馨蕊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赵文瑞的头。
赵馨蕊发现,人的贪心有时候会得不到满足的。
她刚刚重生的时候,总觉得能留住文瑞在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
后来白芷发疯,赵馨蕊才发现,母亲的疯癫致死是别人有意为之。
没人知道,那一刻她心里是何等百味陈杂,有多么希望自己能够重生回母亲疯癫之前。
可那一年她年纪还小,能做什么?如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渐渐痴傻发疯,直到去世,想必会更心如刀割。
赵馨蕊抿了抿唇。
“文瑞,娘不是生病疯癫的。”
“是人有意为之。”
赵文瑞愣愣地看着她。
刚才踩岁闹了一遭,文瑞的头发有些乱了,赵馨蕊替他理了理鬓角。
“你都这么大了,姐姐也不想再瞒下去了,你记得姐姐身边的白芷吗?”
赵文瑞点点头。
白芷,姐姐曾经的一等丫鬟,他当然记得。
赵馨蕊抿了抿唇:“白芷现在出府了,她前些日子,疯了。”
赵文瑞一愣,刚想安慰自己三姐,他虽然知道白芷出府离开姐姐身边,但不知道白芷疯了。
毕竟是陪伴姐姐十多年的奴婢。
赵馨蕊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道:“白芷不是我的人,是钱氏的人,钱氏发现她已经没有用了,就喂了一副叫失魂散的药,白芷服完之后,先是痴愣呆傻,后来就疯了。”
赵文瑞从一开始的震惊神色,逐渐转为咬牙切齿的仇恨表情。
“姐,你说母亲是让人下药害疯害死的……”
赵馨蕊点了点头。
“是钱氏!”赵文瑞转身就想朝钱氏的院子跑,被赵馨蕊一把拉回来了。
“站住!你要干什么!”赵馨蕊喊了一声,赵文瑞勉强能控制自己顿住脚步:“姐,她害死我娘,上次我落水也是她让我去后花园池边的,还有你,她还找人在你屋里放火,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不许去!”赵馨蕊又喝了一声,扬手给赵文瑞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彻底给赵文瑞打愣了。
姐姐疼他,他知道的。
就算有时候,赵馨蕊因为检查功课用藤条抽他手心,他也知道,姐姐是为了他好。
可赵文瑞还是第一次在赵馨蕊盛怒的状态下被打耳光。
赵文瑞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着赵馨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