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鹤远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手中的毛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蘸着墨水,心不在焉地抄写着眼前的《千字文》。
自从下午那会听到皇后身体抱恙后,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
坐在一旁的十安将他的不安尽收眼底,轻声说道:“殿下若是如此担心,不如亲自过去瞧瞧吧?也好心安些。”
楚鹤远微微摇了摇头,故作镇定地回答道:“父皇会照顾好父君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想去看看。
他很喜欢这位皇后,即便并无血缘之亲,且相处的时间也并不算长,但不知为何,皇后给他的感觉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每次见到皇后温柔的笑容和关切的眼神,他都会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不像皇祖母,表面看着慈眉善目的,背地里总想着害他,他就不喜欢。
楚鹤远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笔机械般地在纸上移动着,笔下的字迹歪歪斜斜,毫无章法可言。显然,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完全沉浸在了对父君病情的忧虑之中。
十安一眼就看穿了太子心中所想,于是缓缓开口说道:“殿下贵为太子,而皇后乃是您的父君,如今皇后凤体欠安,于情于理,殿下都应当亲自前去探望一番呐。”
闻得此言,正伏案书写的楚鹤远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墨水滴落在洁白的纸张之上,晕染出一小片黑色。
他稍稍偏过头来,目光投向十安,轻声问道:“可是,这天色有些晚了,父皇会不会觉得孤此举多有不便,甚至会嫌孤碍事呢?”
十安面露疑惑之色,连忙解释道:“陛下对殿下您的宠爱可谓是人尽皆知,又怎会嫌弃殿下您呢?”
然而,楚鹤远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后说道:“孤是怕贸然前往会打扰到父皇与父君之间的好事。”
十安:“……”
自己终究还是将这位太子想得太过单纯了。
如今的太子,当真是越来越……歪了。
要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想到此处,十安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感叹着这孩子的变化。
就在这时,楚鹤远见十安久久没有回应,不由地起身,快步走到十安跟前,并伸出一只手在其眼前晃了晃,提高了音量喊道:“发什么愣呀!还不赶紧随孤一同前去看望父君。”
十安被他这一叫唤,立刻就回了神,连忙追上楚鹤远的脚步。
*
此时的徐舟野正端坐在桌前准备享用着他的晚膳。
只见那桌上摆放着的菜肴,清一色都是些清汤寡水之物,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素淡。
虽说平日里他的饮食向来都颇为清淡,但不知怎的,今日望着眼前的这些饭菜,他竟是丝毫提不起半点胃口来。
一旁的楚云骁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薄唇微微一勾,缓声道:“这可是皇后说的,要清心寡欲,自然这方方面面都要切实做到才行。”
面对楚云骁这番说辞,徐舟野只是沉默不语,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然而,楚云骁却仿若未觉一般,依旧我行我素地夹起一些菜放入徐舟野面前的碗中。
徐舟野垂首看了眼自己碗中的那些食物,不禁皱了皱眉,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稍稍停顿片刻之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紧接着,他抬起头,满脸堆笑地对上楚云骁的目光,声音轻快地说道:“陛下,不知您可否还记得当初曾说过……要亲自下厨,好给微臣品尝一番呢?”
听闻此言,楚云骁拿着筷子的手蓦地一顿,似乎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少顷,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将手中的玉箸轻轻放在桌上,开口问道:“想吃什么?”
“阳春面!”徐舟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此刻的他心情已然因为这个念头而变得格外愉悦。
“仅此而已?”楚云骁微微蹙起眉头,心中不禁感到一丝诧异。
这种程度的要求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容易了些,简直就是信手拈来之事。想到此处,楚云骁的眼神中不由地流露出些许疑惑和不满。
徐舟野却是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缓声道:“上回臣出宫办事时,曾在街边的一个小摊贩那里品尝过一次,那独特的味道至今仍让臣难以忘怀啊!”言语之间,满是对那次美食经历的怀念之情。
听到这番解释,楚云骁原本紧绷着的面容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嘴角重新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抬起手,轻轻地顺着徐舟野的头发抚弄了几下,柔声道:“既然皇后如此喜欢,那朕这便去做给你尝尝。”说着,作势就要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这时,徐舟野却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拦住了楚云骁欲起身的动作,戏谑道:“陛下莫急,您先将这些吃完罢,可千万不能浪费。”
楚云骁见状,只得依言又缓缓坐了回去,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苦笑道:“皇后说的是。”
*
慈宁宫
姜太后端坐在那精致而华丽的梳妆台前,微微闭着双眼,神情慵懒地任由宫女为她卸下那满头璀璨夺目的珠钗。
她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那张面容已不再年轻,岁月似乎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明显的痕迹。
她轻轻抬起手,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时,忍不住涌起一阵感慨:“唉,岁月当真不饶人啊……”
站在一旁正专心为太后梳理秀发的宫女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一下,可就是这一刹那的停顿,不小心用力扯到了姜太后的头皮。
“嘶!”只听得姜太后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原本平静如水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那宫女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梳子差点就掉落于地。紧接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道:“太后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太后娘娘恕罪!”
姜太后满脸怒容,侧过头狠狠地瞪向跪在地上的宫女。那凌厉的目光犹如两道寒芒,直刺得宫女不敢抬头直视。
过了片刻,姜太后又将目光转移到身旁的刘嬷嬷身上,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示。
一直默默候在旁边的刘嬷嬷心领神会,立刻挥了挥手,示意其他几名内侍赶紧上前将那个闯祸的宫女拖下去处置。
内侍们毫不留情地将这苦苦哀求、哭得撕心裂肺的宫女紧紧抓住,如同拖死狗一般硬生生地拽离了寝宫。
恼人的求饶声渐行渐远,姜太后沉着的面庞终于微微松弛下来,原本紧绷着的嘴角也略微上扬了一些。
她轻启朱唇,缓缓地说道:“唉,这宫里啊,一个两个的都不如那可心来得嘴甜心细,能讨哀家我的欢心!”
刘嬷嬷自是心知肚明姜太后话中的深意,她赶忙屈膝行礼,恭敬地回答道:“太后娘娘既然如此想念可心姑娘,那老奴明天一早就去把她给接回宫来。反正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估计现在也没什么人还会记得那么个小小的宫女。”
听到这话,姜太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嗯,就说是那丫头在浣衣局里表现出色,已然痛改前非,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鲁莽行事,可以让她回来继续伺候哀家了。”
“是,太后娘娘。”刘嬷嬷连忙应声道。
稍作停顿之后,刘嬷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又开口说道:“哦,对了,娘娘,今儿个皇后那边可是出手处置了康识礼呢。”
姜太后面不改色,对此似乎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处置了也就处置了罢,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攀扯到哀家身上来。”
刘嬷嬷听后,心中不禁暗暗惊讶于太后此刻的镇定自若。她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依老奴看呐,如今这皇后是愈发懂得如何给自己树立威信了。照这样下去,恐怕这宫中众人的心,大部分都会慢慢倾向于皇后那边喽。”
姜太后微微抬起头,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轻哼一声说道:“呵,想收拢人心?哪有这般容易?这人心可是世间最善变之物。它就如同那飘忽不定的浮云一般,时而聚拢,时而分散;又似那汹涌澎湃的海浪,起伏无常,难以捉摸。”
待到将来某一日,他权势尽失、威风不再之时,又哪里还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于他?
昔日里那些对他阿谀奉承、曲意逢迎之人,恐怕都会如鸟兽散般离他而去。
毕竟这世间之人大多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当身处高位时,众人自然是前呼后拥;可一旦跌落谷底,谁还会去在意?
不仅不会在意,甚至还可能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