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长芦的前一日,赵渊寻了借口,一大早便带着金影离开了,说是要暗暗摸进长芦,探一探虚实。
像是要叮嘱什么似的,还特特提及,说明日午时方归。
“呆在客栈莫要乱走。”赵渊敛起鹰眸,瞧了榻上的小娘子一眼。
小娘子素白的脖颈上还印着方才被他种下的红梅,闻言拢了拢衣衫,不大高兴地应了声“是”。
赵渊一身玄衣翻身上马,领着金影往一处岔口而去。
沈青棠不疑有他,见他们走远了,便拿了信物给客栈的伙计。
“玉郎说今儿碰头,且替我取了衣裳来,再要一匹快马。”
伙计满面恭敬接了信物:“是,早已准备好了,只等东家取用。”
话毕,便叫人摆了酒菜请赵渊留下的那几个侍卫用,待人皆走了,才悄悄命人取了衣裳等物给沈青棠。
赵渊披着玄色披风,骑在马上静静地盯着马厩里一身赤色骑装的小娘子。
他倒是不知,江南水乡里娇养的小娘子,竟还会骑马,还是身量这样高的千里马。
呆在府中瞧着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翻身上马的姿、势竟然那样英姿飒爽。
呵,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他?
金影跟在身侧,瞧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愈发黑沉,默默地替沈青棠点了根蜡。
这小娘子可了不得,竟将他们最敏锐不过的主子瞒得这样紧。
好容易瞧着主子对小娘子动了心,不成想竟是个身份不简单的……
沈青棠一扬马鞭,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往密林中的一个岔口赶去。
前头是那个带路的伙计,暗地里还跟着一小队沉香一手带出来的暗卫。
许久没有这样骑马驰骋,除了一开始被风吹得迷眼,后头便只剩下满心松快。
怪道姜熙直叹自己做了妾可惜呢,一日日拘在宅子里,莫说是骑马,连出门的机会都少有。
赵渊紧紧盯着前头抹赤色的身影,那张芙蓉面上褪去素日的温软,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英气和志在必得的气势。
这,或许才是真实的她?
他心下难掩失落,原来他认识的,不过只是她特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真正识得她真面目的,恐怕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那几个奴婢。
可一想到她这样小的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和城府,想来幼时吃了不少苦头罢?
胸膛里的一颗心时而愤怒滚烫,时而酸涩酥麻,竟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跟在沈青棠身边的暗卫察觉赵渊和金影的跟踪,可姜熙曾吩咐过,若是武安侯府的大郎君,便不必阻拦。
疾行了大半日,除了中途停下吃了两口干粮之外,那小娘子竟丝毫不见疲色,一直到夕阳西下,才停在一个十里亭中。
赵渊带着人,在离得远些的树林子里等着。
“娘子且稍待,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刻钟。”伙计瞧了瞧天色道。
沈青棠翻身下马,猝然趔趄了一下。
许是太久不曾骑马,饶是有厚厚的护腿护着不曾破皮,可双腿酸软是真的。
伙计忙伸手扶了,又将马匹签到亭子外不远的地方拴着。
沈青棠寻了石凳慢慢坐下,暗暗揉了一把后腰,暗骂赵渊这几日不知怜香惜玉。
待天色完全暗下来,沈青棠瞧见天边亮起不甚起眼的一枚小小烟火,便知姜熙亦赶来了,想来是不放心她。
与此同时,几匹高头大马撒着蹄子冲了过来,为首的人生得虬髯面,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守在林子里的金影一惊,悄声对赵渊道:“竟是滇国国主斛谷鄢……”
沈姨娘一介闺阁女子,怎会认得滇国国主?
“想不到沈东家还真的亲自来了。”斛谷鄢一笑,无端叫人觉得肃杀。
沈青棠望着眼前眉目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男人,警惕地退后一步。
她不是没好奇过自己生父的身份,可阿娘不肯说,她派人四处暗访,也只知晓那人恐不是穆国人。
斛谷鄢一出现,心里的那点子疑惑便豁然开朗。
果然,下一秒,眼前的男人便说道:“你的母亲将你从孤王身边带走,十数年不见,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沈青棠面色淡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嗓音微冷:“原来今儿不是要做生意,是想瓮中捉鳖。”
斛谷鄢惊异于她的敏锐,面色愈发温和起来:“倒也不必说得这般难听,孤王今日是想叫自己的骨血认祖归宗罢了。”
“孤王可封你做滇国最尊贵的公主,还可将你的母亲一并接回王宫,给她一个迟来的名分。”
伙计听得心里着急,这位滇国国主早不认亲晚不认亲,偏等到自己的亲女混成富甲一方的巨富,才假惺惺地说什么要封人家做公主。
到底是真认亲,还是奔着东家的钱来的?
正要提醒自家东家莫要上当,便听得沈青棠笑吟吟道:“公主?我不稀罕。”
斛谷鄢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多年不来探望而闹脾气,颇为耐心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只要孤王疆土之内,皆允了你。”
这话说得大气,倒真像一个急于讨女儿欢心的好父亲。
密林里的赵渊听着二人的谈话,愈听愈心惊,沈青棠竟然有滇国国主的血脉……
因着滇国前任国主曾屠了穆国的城池,当今圣上最痛恨的便是滇国,边境处亦不允许两国通婚。
沈青棠的身份若暴露了,穆国可就再无她的容身之处了……
对于她来说,弃了穆国而去往滇国才是上上之选。
赵渊心里一痛,抿了抿唇,鹰眸定定地望向亭子里的小娘子。
小娘子似是真的心动了一般,巧笑倩兮冲斛谷鄢道:“那我若要国主之位呢?”
滇国历史上并非没有女帝掌权的先例,斛谷鄢的姐姐便是因夺权失败而亡。
听得沈青棠如此说,斛谷鄢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他需要沈青棠手里的钱财不假,可那并不意味着他允许旁人挑战他国主的威严。
“孤王对你手里的东西,势在必得。”斛谷鄢狞笑着,慢悠悠地拔出马背上的弯刀,“你死了,孤王一样可以蚕食你的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