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房君乐蹲在门槛上数蚂蚁时,总能听见西屋传来压抑的争吵。
娘攥着皱巴巴的汇款单,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一个月十八块五,够买半车苞谷面!他们在乡下顿顿吃人参不成?”
爹背对着门,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呆呆的跪在床边,无声的叹息。
“那是我娘....”
这样的场景,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房君乐都知道,接下来就是娘的妥协,和爹的哭声。
这不,没一会儿,娘就抹着眼泪将钱递了过去。
“结婚前就知道你有老有小,可谁能想到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爹始终垂着头,想说些什么,又没张开口。
日子久了,娘的抱怨变成叹息,坐在缝纫机前纳鞋底时,谁能想到,娘可是文工团出身的呀。
如果不是嫁给爹,随随便便嫁个旁人,娘的日子都不会这么苦,
这样的话,他听了许多许多,好多邻居都跟着叹息,说当年追娘的人都能排到岛外去,谁能想到她会嫁给背着\"拖油瓶\"的房营长。
说到这里的时候,很多人都叹息,那年娘顶着巴掌印想要离婚的时候,也是他们挤在堂屋。
抱着肚子的娘在灶间烧火,那冒出的烟呛得人直咳嗽。
\"怀着娃离啥婚?老房那性子,慢慢就改了......\"
也有人会说,日子嘛,就是这样,过着过着就过去了,可这道理就是小君乐他自己都明白,日子怎么可能跟谁过都一样呢?
国庆的奶奶恨不得将家里的活全都揽下,就乐意看儿媳妇上班的样子,说是有朝气,国庆娘也想给国庆奶奶钱,那不可能。
推搡到明年,那钱都塞不出去。
可君乐爹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大家都夸赞,房营长不抽烟不喝酒,不沾花惹草,对媳妇也好,也疼孩子,家里那点儿事,忍忍就过去了!
可怎么忍?
每个月一半的工资老太太还觉得不够,逢年过节,节礼一点儿都不能差,看病买药的账单也要寄来,一年四季,老太太和孩子还要四身衣服。
但凡有一个晚上几天,老太太的电话就能打到领导那去,哭的领导头皮发麻!
如今君乐都上学了,娘在缝纫机前更加忙碌了,只是娘再也没穿过带花的衣裳,明明都是一样的职务,只有娘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一想到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君乐忍不住叹了口气,娘又要生气上火了。
就在那时,君乐记得很清楚,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爹披着衣服就出了去,这一走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素未谋面的奶奶和大哥就这样和大家见了面,原来是老家遭了灾,老太太怕大孙子吃苦,愣是打了电话,押着君乐爹将他们带来军区。
君乐缩在门后,看着爹背着铺盖卷的老太太跨过门槛,后头跟着个穿补丁棉袄的少年,脖子上还挂着红布条拴着的搪瓷缸。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床上,拍着床嚷嚷。
明明都是全新的衣服,老太太就是会做戏,让岛上不明所以的人都背地里说娘不孝顺,是个面甜心苦的后妈!
往后的日子像泡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
老太太变着法的折腾,今个儿要吃肉,明个儿要吃蛋的,一有不顺心,大嘴巴往上扇。
君乐爹很怂,老娘和媳妇都不想得罪,想方设法的出去巡逻,生怕在家里住。
君乐也记不住了,那天是因为什么争吵的,总之奶奶将娘推倒了,娘晕倒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在床上躺了能有半个月。
那一阵,家里来了好多人,有的人抱着娘一起哭,有的人帮着娘和奶奶一起骂,还有人在那一本本正经的调解。
君乐都看笑了,这日子就像娘织错的毛衣,拆了补,补了拆,永远拧巴着。
想要解决,除非娘和爹离婚!
等君乐上了学,这才明白,爹这是愚孝,岛上那么多人,都没有他这样的,家里造成这样,都是爹的罪过,是他立不住!
君乐打那时候就暗暗发誓,要快点长大,要成为娘和妹妹的依靠,坚决不会像爹那样,里外不是人!
若不是国庆蹿腾,他是不会跟着去的,可大家都说,黄团长的孩子苦,黄团长牺牲了,往后就要过苦日子了。
可君乐却想笑,日子能苦到哪去,他有爹,和没爹有啥两样不成?
出事之后,别人都是往医务室跑,只有他是往家里跑,他知道,如果他不回家,妹妹就没的吃,他要护住妹妹!
推开家门的瞬间,妹妹的哭嚎像把钝刀剜着他的心。只见君宝正揪着妹妹的羊角辫,老太太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君乐抄起门后的枣木棍,对着君宝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木棍结结实实砸在对方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君宝杀猪般的叫声里,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再敢动我妹妹试试!\"
老太太像只炸毛的老母鸡扑过来,枯瘦的手直抓他的脸,却被他灵活躲开。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太太瘫坐在地,拍着满是油渍的裤腿,屋里的东西掀翻了大半。
\"打自己亲哥,这是要遭天打雷劈啊!\"
唾沫星子混着瓜子壳飞溅,君乐却觉得痛快极了。他把妹妹护在身后,举着滴血的木棍,一字一顿的威胁。
\"你再敢欺负我娘和小妹,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老太太气的满地撒泼打滚,惹出来的动静都能掀翻海边的浪,可没人信,就老太太这一出,三天两头准得来一次,谁信哎!
听着屋外老太太的哭嚎,小君乐的嘴角扯的发疼,可他乐呵呵的蹲在门槛上给妹妹喂饭。
可他却明白了,想要站稳脚跟,就得比老太太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