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飞看了少年一眼,没有多言。他转身将珠子收好,随手收入衣襟内,目光再度扫向苏文清。
此时,商队护卫们已经护送那位华丽衣着的小姐去外面洗漱,场中暂时安静下来。苏文清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气色略显疲惫,但比先前狼狈的模样好了不少。他恭谨地站在王燕飞面前,神色间带着几分敬畏与试探。
王燕飞扫了他一眼,语气淡然:“你倒是行动迅速。”
苏文清轻轻拱手,微微一笑:“玉相之王大人谬赞,在下只是仰仗同伴的相助,方能收拾一番。不过……”他顿了顿,显然有些不自在,“大人若能原谅在下方才的狼狈之态,那便是万幸了。”
王燕飞嗤笑一声,淡淡道:“人活一世,谁会总是风光?我虽然还能闻到你身上的残留气味,但比起方才,确实好了不少。”
苏文清脸上露出些许尴尬,忙低头道:“让大人见笑了。此番得救,苏某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大人的恩德。”
王燕飞听完苏文清的道谢,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淡然:“报答的话就免了,我对那些没兴趣。不过,既然你是读书人,想必对这个世界的情况知之甚详。不妨说说,让我也了解一二。”
苏文清闻言,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即点头答道:“玉相之王既然有此问,苏某定当知无不言。”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此地所在,乃是大楚王朝的西南偏隅。大楚立国已有百年,彼时四方战乱,民不聊生。传说,大楚开国之君赵肃帝,以神武之资平定四海,建立大楚,百姓方才得以安居。”
他顿了顿,语气稍显低沉:“然而,大楚立国仅仅三年后,天降异象。据当时的文献记载,天穹裂开无数缝隙,无数奇异之物降临世间。这些东西形态各异,有的如巨石、有的如机械,甚至还有人形或异兽模样。无一例外,它们都带有神妙之力,超乎凡人理解。”
王燕飞眉头微挑,目光透出一丝兴趣:“这些奇异之物,具体有什么能力?”
苏文清点点头,继续说道:“能力千奇百怪,令人匪夷所思。有的赐予人强大的力量;有的制造奇异的器物,能开山断流;也有的直接散布灾厄,生灵涂炭。正因为它们的力量过于强大,被当时的百姓称为‘天遗’——天穹遗落于人间的神物。”
“天遗……”王燕飞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微微闪动,“看来,这些东西对你们的影响不小。”
苏文清神色复杂地说道:“确实如此。天遗的出现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格局。许多势力靠天遗崛起,也有人因此毁灭。甚至连大楚王朝的疆域扩张,某种程度上也与对天遗的掌控有关。”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天遗的性质并不固定。有些天遗可以被凡人使用,有些则如刚才的大人所见,只能依附于某个地方,比如金相之王所在的村庄。关于天遗的种种奥秘,即便是最博学的学者,也无法完全解读。”
王燕飞点了点头,心中默默消化这些信息。他想起金属小孩死后留下的金色珠子,目光微微闪动。显然,这所谓的“天遗”,很可能与那个珠子,以及小孩的存在息息相关。
“继续说。”他淡淡说道。
苏文清拱手,接着说道:“这百年来,大楚对天遗采取了分而治之的策略。每发现一处天遗之物,都会派遣官员与军队进行控制。如果天遗有毁灭性,便会全力摧毁;若能为人所用,则会被送往国库,成为王朝的力量之一。”
他脸上露出一丝忧虑:“只是,天遗也引发了无数纷争与灾难。民间关于天遗的争夺从未停歇,甚至还有一些神秘的组织,自称‘天遗信徒’,对天遗进行盲目崇拜,令人防不胜防。”
王燕飞目光微凝,淡淡问道:“这村庄的人,对金相之王的崇拜,也是出于这样的缘由?”
苏文清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他们认为金相之王是天遗赐下的神灵,靠其赐予的金币与所谓的天罚维系村庄的生存。但究竟是天遗在控制人心,还是人心本就贪婪、愚昧,这便是千百年来都无解的问题了。”
苏文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眼中带着一抹坚定的光芒,拱手说道:
“玉相之王大人,苏某自幼研读经史,原本只想安安分分考取功名,为一方百姓谋福祉。可今日所见所闻,让苏某明白,这世道的病根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治愈。天遗虽为奇物,但也因此衍生出无数罪恶与灾祸,许多人借其名义为所欲为,却无人能真正改变这种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王燕飞,声音略有些激动:“苏某虽微末之人,却不甘心终老一隅!我愿以此生之力,求得一方清明,能让更多的人脱离愚昧、摆脱恐惧。也许很渺小,但若不尝试,便永远无从改变!”
王燕飞看着苏文清,目光微微一闪。他眼前的这个读书人身躯单薄,显然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之战,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光,却让他隐隐想起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鸿鹄之志,谈何容易?这世间真正的改变,不是靠几句漂亮话就能做到的。”
苏文清脸色微微一变,刚想再辩解,却见王燕飞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不过……”他语调微微上扬,“至少你敢开口说,已经比那些窝里苟活之辈强了不少。”
王燕飞转身,目光投向远处残阳染红的天际,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深意:“想改变这世道,便得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愿望再美,若无力量护持,也不过是梦话罢了。”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苏文清,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但愿你能撑到有说话的分量之日。”
苏文清被他的话说得一愣,随即神色一正,双手紧握成拳,郑重答道:“多谢大人教诲,苏某谨记于心。”
王燕飞还未从思索中回神,便听到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抬起头,只见商队的护卫与那位衣着华丽的小姐已经重新归来。此刻,他们的狼狈模样已被新的衣物遮掩,尽管衣服是从村民中搜寻而来,款式简朴,但整洁干净,已足以让他们焕然一新。
领头的护卫大步走上前,腰间插着一把钢刀,肩上还扛着两把。看得出,这些武器也是从村民那里找到的。他面带恭敬之色,向王燕飞抱拳行礼:“大人,感激您的相救。我等已经稍作整理,并找到一些武器,还望大人指示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王燕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腰间的钢刀,语气平静:“装备倒是弄得齐全了,看样子你们恢复得不错。”
护卫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多亏这些村民留下了些东西,虽不尽人意,但聊胜于无。还请大人见谅。”
这时,那位小姐也缓步上前,丫鬟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小姐已将头发梳理整齐,换上一身干净的浅色长裙,即便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中,依旧展现出一股与众不同的优雅与从容。她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温婉却带着几分高贵:
“大人,我名李清瑶,乃是清河城李家之女。此次随商队前往边境,本是护送一批重要货物,不料途中遭遇劫匪,误入此村,被困多日。今日承蒙大人相救,李某铭感五内,日后若有差遣,必当全力以赴。”
她的语气真挚,目光中带着一丝试探,似乎在观察王燕飞的反应。而她身后的丫鬟则神色拘谨,始终低着头,双手紧攥着衣角,不敢多言。
王燕飞目光扫过她们,嘴角微微一扬,语气淡然:“既然是商队随行,想必你们的路并未走到终点。”
李清瑶微微颔首:“确实如此,大人所言极是。清瑶这次的使命重要,若能安然返回家中,必定为大人设宴相谢。”
护卫领头人也连忙补充道:“大人,我们护送的货物,虽然未能全部保住,但剩下的也足以证明这趟商路的重要性。若大人愿意同行,我们定会以最好的礼节相待。”
王燕飞听着李清瑶和护卫的言辞,目光微微一凝,随后冷笑了一声,语气淡然地说道:
“护送你们?免了。”
他一挥手,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们的路,自己走。我的兴趣,可没那么狭窄。”
李清瑶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会遭到如此干脆的拒绝。护卫领头人也是一脸错愕,但随即急忙开口:“大人,您是嫌我们拖累吗?其实我们还能护送小姐回清河,只是——”
王燕飞抬起手,目光冷冷扫过他,语气淡漠:“不是拖累,是无趣。我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路上遇到劫匪,你们对付不了,我出手救人;到了你们家族,难免一群小丑跳梁,摆出些无聊的架子;接着会牵扯什么婚约、利益之争,最后事情闹大,又得靠我收尾。”
他的目光转向李清瑶,眼中透着几分讥讽:“不必解释,我看得多了,这种故事可一点都不新鲜。”
李清瑶脸色微微一红,她咬了咬牙,眼中闪过几分不甘与羞愧,但却无法反驳。护卫领头人想要再争取,但苏文清却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既然大人不愿,我们便不该勉强。”
王燕飞看了一眼苏文清,点头说道:“至少这读书人明白事理。”
他转过身,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我已经给了你们机会,能活下去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日出之前,这地方我要一干二净。至于你们的家族、使命、恩怨……与我无关。”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李清瑶与护卫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