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工人乌泱泱一片，有男有女，有十岁不到的小孩，也有头上冒出白发的中年人。
最大的共同点，便是脸上疲惫麻木的神情。
妈妈在人群里面，十分显眼。
虽然衣着破旧、面带倦容，但挺直的腰杆和优雅的气质让她看起来跟别人完全不同。
仿佛不是在下班，而是在赶往舞会。
妈妈没提过她的过往，但尤菲能猜到她的家境肯定不一般——
这样的气质，是需要大量金钱才能培养出来的。
也不知道达利欧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
不过，他们家都过得这么差了，妈妈的家族也没有出手帮助，当年应该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妈！”
见到母亲，迪奥眼睛一亮，蹭地从地面站起，向她跑去。
背影蹦蹦跳跳的，带着浓浓的雀跃。
多少有了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迪奥！跑慢点，别撞到人！”
尤菲没好气地跟在后面，大声叮嘱。
迪奥完全没理尤菲，一溜烟跑到了妈妈跟前。
尤菲加了力量点后身体好了不少，几秒就跟上了。
妈妈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鼓囊囊的，看起来装满了东西。
迪奥戳了戳袋子，软软的：“妈，这是什么？”
妈妈勾唇浅笑，摸了摸迪奥的头：“捡了一些碎布。刚好天气冷了，回去给你们缝起来当被子。”
女人一开口便是标准的英音，优雅高贵，与周围人的伦敦土腔似乎隔了层什么。
尤菲早就听习惯了，没有在意，注意力反而在碎布上面。
纺织厂偶尔会丢掉一些没用的边角料。
这对老板来说是垃圾，在工人眼里却是宝贝。为了抢到碎布，人们会提早过来上班。
妈妈肯定是花了很多功夫，才捡到这么大一包。
尤菲心里暖暖的，朝妈妈伸手：“谢谢妈妈！我帮……”
不等尤菲说完，迪奥一把抢走妈妈手里的袋子，抱在怀里：“妈，我帮你拿。”
说完，他还朝尤菲露出个挑衅的笑。
尤菲嘴角抽了抽，不想理这幼稚鬼。
“迪奥真棒，能帮妈妈拿东西了。”妈妈没发现孩子间噼里啪啦的火星，微笑着夸奖迪奥，又摸了摸他的头。
迪奥得意得不行，抬起小下巴，看向尤菲的眼神满是不屑。
尤菲冷笑一声，扭头就跟妈妈告状：“迪奥今天欺负小猫了！用石头砸伤了人家！”
迪奥表情一僵，急忙狡辩：“那猫要抓尤菲，我是为了救她！”
脸上的笑容消失，妈妈收回抚摸迪奥脑袋的手，严厉的目光投向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迪奥面露委屈：“要不是我，尤菲就要被抓伤了，结果她还凶我……”
迪奥的神态和语气自然极了，跟真的被冤枉了似的。
妈妈冷着脸，抓住迪奥的胳膊，拉去角落：“你现在厉害了，不仅欺负小猫，还敢说谎！”
“我没有！”
“你没有，难道是尤菲说谎吗？妹妹好好的冤枉你干什么，你这做哥哥的真是……”
很明显，尤菲和迪奥在妈妈心里的信用度完全不同，迪奥的狡辩一点用都没有。
迪奥不死心，还在找借口。妈妈好像被气到了，咳嗽起来。
迪奥闭上嘴，一边给妈妈拍背，一边跟着她走到角落里，接受思想道德教育。
尤菲站在旁边幸灾乐祸，迪奥时不时投来气愤的视线，只换来她吐舌头的鬼脸。
十多分钟后，迪奥因为认错态度良好，被妈妈放过了。
不过，尤菲以自己对迪奥的了解，他心里肯定是认为自己没错的。
伦敦有马车和地铁，但为了省钱，三人跟平时一样走路回家。
妈妈走在中间，尤菲和迪奥在两旁。
天色渐暗，煤油路灯已经点了起来。
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模糊了岁月跟辛劳留下的痕迹，映得女人的脸庞更加温柔。
妈妈长得很好看。
金发碧眼，五官精致艳丽，端庄却不死板，妩媚却不轻浮，像油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尤菲觉得迪奥漂亮的脸绝对是遗传了妈妈的。
至于她自己为什么长得那么平平无奇……
因为她是捡来的。
可能是穿越的影响，尤菲一出生就有了意识。
她记得自己的出生点在垃圾桶。
出于求生欲，她拼尽全力大声哭泣，随后一双温暖的手抱起了她——
刚生产完的妈妈听见尤菲的哭声，强撑着身体出门，将尤菲抱回了家，假装她是与迪奥一同出生的妹妹。
当天，达利欧出去喝酒了，不在家，好几天后才回来。
成长期的婴儿一天一个样，达利欧没发现尤菲比迪奥小了半天，事情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现在没有“户口本”这种东西，妈妈也没有做领养手续。
严格来说，尤菲并不是布兰度家的孩子，只是暂住在这里而已。
不过，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尤菲早就把大家当成一家人了。
只有偶尔注意到完全不一样的颜值，才会回想起这段过往。
尤菲和迪奥都提着东西。
尤菲的是刚买的菜，迪奥的是工厂的碎布。
妈妈朝孩子们伸出手：“累了吧？我来拿就好，辛苦了。”
“没事，我拿得动。”
尤菲对迪奥使了个眼色，贴到妈妈身旁，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抱住她的胳膊。
“妈，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爸爸，我们自己过？”
这么直接？
迪奥惊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拉住妈妈的衣角，眼睛泛起水光：“爸爸总是打我和尤菲，我不喜欢他。”
看着两个瘦小的孩子，妈妈神情复杂。
她犹豫片刻，回道：“爸爸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醉了，他会改的。”
尤菲撅起嘴，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撒娇：“妈妈，你自己就能赚钱养家，爸爸反而什么都不干，只给家里添乱。我们不要这个坏爸爸好不好呀？”
迪奥连连点头：“我也不想要这样的爸爸，我们搬出去住吧！我和尤菲会很乖的。”
妈妈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无奈：“别这样说爸爸，家里没有男人怎么行啊……”
如尤菲预料的一般，事情的进展得不顺利。
不过，尤菲还有办法。
她偷偷掐了下大腿肉，疼得眼眶泛红，声音带上了哽咽：“爸爸赌钱输了一百多英镑，要是债主找上门来会不会打我们呀？”
“一、一百英镑？！”妈妈的脸刷地白了，身体踉跄了一下，要不是尤菲刚好抱着她的胳膊，扶了扶，搞不好就摔倒了。
迪奥抓着妈妈的衣角摇晃，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比小白菜还可怜，演技甩了尤菲十条街。
“我们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帮爸爸还赌债呜呜呜……妈妈，我好害怕啊，我们趁债主没来跑掉吧。”
妈妈脸色惨白，浑身发软，无意识地靠着尤菲，要借力才勉强站着。
女人优雅高贵的气质碎裂，透出浓浓的绝望和疲惫。
她嘴巴张合了几次，最后挤出细小的声音。
“没关系，妈妈会想办法的，你们别怕。”
看样子，妈妈还不打算放弃达利欧……
再下个猛药试试。
尤菲手一松，手里的袋子“啪嗒”掉到地上。
她大声干嚎，双手揉着眼睛，防止被发现没有眼泪。
“爸爸说要卖了我！今早他领了个奇怪的叔叔过来，身上有好多红点……”
梅毒在欧洲很常见，许多人都认识这个病。妈妈立马猜到了那个“红点”不简单。
两行清泪滑下，妈妈蹲下身，抓住尤菲的肩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叔叔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哪里疼？”
迪奥抽抽搭搭地解释：“我叫了史密斯夫人帮忙，把叔叔赶走了。可是我怕爸爸还会带人过来……”
尤菲扑进妈妈怀里，抱住她的脖子：“妈妈，我好害怕……”
女人蹲在地面，手本能地拍着尤菲的背，眼神空洞，却又时不时泛起波澜，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尤菲和迪奥怕把妈妈刺激过头了，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哭泣，装出可怜的样子。
许久，妈妈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语气苦涩。
“我今晚跟爸爸聊一聊。会没事的，别担心。”
见计划失败，装哭的两个孩子偷偷对视了一眼。
尤菲朝迪奥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先别劝了，让妈妈想一想，免得起反效果。
英国国力强盛，但很多地方还是很传统的。
在这时候，离婚是羞耻且大逆不道的事情。
“出嫁从夫”的观念深深刻在女人的脑海里，敢离婚的人没几个。
哪怕尤菲只是想让妈妈离开达利欧，没有让他们离婚的打算，这事的难度也很高。
不过，看妈妈的样子，她恐怕已经动摇了。
回去多劝几次，说不定能成功。
而且达利欧总是作妖，搞不好妈妈一气之下就带他们离开了。
两个孩子哭得眼睛红通通的，妈妈用手帕给他们擦了脸，才带他们回家。
路灯昏暗的灯光下。
女人挺直的背，似乎弯了一点。
三人回到了贫民窟。
一踏进这里，氛围立马变了。
街道满是臭烘烘的垃圾，排列紧密的房屋破破烂烂的，仿佛一推就会倒。
蹲在路边的流浪汉们面黄肌瘦，神情麻木，正在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肮脏、嘈杂、萧条……
跟外面繁盛的伦敦格格不入。
尤菲等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景，一路走到了家附近，却发现有四个混混围在家门口。
他们拿着木棍，气势汹汹，显然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