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这天的清晨,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街道上悬着一层朦胧的晨雾,路边的树泛着翠绿,水泥路面被雨水浸成了铁灰色。
计明州骑着踏板摩托车,身上罩着一件橙色的斗篷雨衣,来到振亚的工地。
今天本是放假了的,却没几个工人走,毕竟是按工时算工钱,工地上从天蒙蒙亮就开始了叮叮咣咣。
门卫的老头笑着冲他打招呼,“计工。”
计明州应了一声,把摩托车骑进雨棚里,摘了头盔,仰头看去。大厦四周的脚手架已于昨晚全部搭建完毕,工人们骑在架子上,正在拼接外围的安全防护网。目前的进度一目了然,绿色的防护网围到了大约四五楼的高度,不到十分之一。
计明州背着手,站在雨棚下,嘴里念念有词。
老头从门卫室探出头,手肘撑在塑钢窗框上,咧嘴问:“计工今儿没回老家祭祖啊?”
“嗯,没回。”计明州随口说,“我家离得远,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事儿。”
“像你这么敬业的总工,我还是头回见。”老头歪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这才七点四十,八点都不到。”
计明州笑笑,没搭这个腔。
老头又说:“以前啊,我总在南边儿看工地,那儿的总工,一个月顶多能瞧着三回,每回啊,顶多能在工地上待半个钟头,久了啊,腰吃不住。”老头说到这,打了个响鼻嗤笑,“你猜为什么腰吃不住。”
计明州本想抬脚走了,听到老头这么问,只好循着话茬问为什么。
老头扬起耷拉的眉毛,拍着窗框说:“让娘们骑的呗,你说好笑不...”
计明州配合着干笑两声,随手抓了一顶安全头盔戴在头上,迈步走进银线斜织的雨幕当中。
老头依旧撑在窗框上,点了支白沙咬在嘴里。计明州的身影渐行渐远,那顶橙色安全帽和斗篷雨衣的色调竟出奇的统一,远远瞧着像是橙色的棋子。
......
江涛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说:“别挨那么近,小心近视眼...喊小宇和义哥起床去。”
江心早早便起了,正趴在客厅的桌子上做模拟卷,闻言哦了一声,撂下笔,伸了个懒腰,起身奔楼上去。
过了一会儿,江心又登登登跑下来,“哥!义哥不见了!”
“他在这儿睡呢。”江涛冲主卧努努嘴,“范医生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住,义哥就把她房间给占了。”
“鸠占鹊巢。”江心评价说。她走到门口,敲也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睡惯了小床的白正义如同穷人乍富,呈大字型趴在这张2m*2.2m的大床上,脑袋歪向一边,被子斜在床尾,一半耽在腿上,一半堆在地上。
江心忍俊不禁,眉眼弯成了一对月牙。她捂着嘴嗬嗬嗬笑了一阵,才说:“义哥,起床啦!”
“起起起...这就起。”
白正义努力拉起眼皮,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额头上皱起或深或浅三道抬头纹。他说完咂咂嘴,把脑袋转向另一边,又睡。
江心无语,走上前,推了推他的膀子,“义哥!你不是今天要去扫墓吗?八点啦!”
白正义这才翘起头,彻底把眼睛睁开。
......
“邵工呢?”
计明州在主楼内巡视了一圈,逮着一名蹲在地上,正在切钢筋的工人问。
“没瞧见,估摸着在上边儿。”那人说完,按下切割机的摇把,高速自旋的砂轮片切进待宰的角钢,接触点喷溅出一束火花。
计明州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俯身说,戴个护目镜吧。
那人连声说,下次一定。说完继续对付那块角钢。
又问了两三个人,计明州最终在五楼外围的脚手架上找到了邵鹏。后者骑在一根钢管上,腰上的安全带连着安全架,一手拿着钳刀,一手拽着防护网上的扎带。
“邵工。”
“哎!”邵鹏把扎带系了个结实,剪掉多余的一截,这才回过头,“咋啦?”
“你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邵鹏答应了一声,顺着钢管爬到安全架上,卸下安全绳的锁扣。
“什么事?”他问。
“我想弄一个食堂。”
“食堂?”
“青山这边实在是偏僻,晌午吃饭,工人们要翻山越岭的往市区方向跑,远不说吧,主要是贵。”
“是有点远,一来一回光走路都得半个小时。”邵鹏若有所思,掏出烟来点上。
“我看老李老董他们几个不愿意跑的,成天揣几个馒头裹在塑料袋里。这越往里去天越热,不弄个食堂,我怕他馒头捂馊了。”
邵鹏扶着安全架,探头往楼下的空地上看了看,“有那条件吗咱?”
计明州笑笑,“食堂啊,又不是开饭店。”说罢,他指着楼下铁皮房旁边那块空地,“就那儿,支个大棚,摆上十张八张桌子,请两个炒大锅的伙夫,再雇个人专门买买菜,不图多少菜式,主打一个量大管饱,工人既得了实惠,也不用到处跑。”
“靠谱...反正自家工人,干脆免费吃得了。”
计明州摆手说:“邵工,免费肯定不行,咱可以收个成本钱,保持收支平衡就好。”
“又没几个钱,你跟白总打个申请,我包他批。”
“邵工,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饭菜一旦免费,你信不信第二天就会有人嫌弃这个嫌弃那个,说你米不行,你换好一点的米,说你菜里没肉,你多买点肉,说塑料凳子坐着不舒服,你就得给他换沙发了。这么弄下去,大棚升级成五星级酒店也不见得会消停。我是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免费的食堂最后被砸了,就是因为有人怀疑晚上吃的馒头,是中午剩的。”
......
四人吃了早饭,便分道扬镳。
江涛带着江心和李世宇往江滨湾去了,白正义独自一人直奔永安陵墓园。
永安陵距离青年湖景区不远,在一座不怎么出名的野山上,山脚下有一个鲜有人问津的野湖,由于毗邻墓园,平日里几乎没有人,连个钓鱼的都没。
今天的野湖变得热闹起来,湖边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停了不少车,将芦苇丛压倒了一片,像是一个一个的弹坑。一台白色的丰田普拉多从湖边的芦苇荡中穿出,来到了山脚下,停在一棵松树旁。
白正义跳下车,反手将车门甩上,沉闷的闭合声惊起松枝上躲雨的乌鸫。他撑起一把黑色的伞,视线跟着展掠的黑翅魅影攀上了半山腰的墓园。
青石台阶蜿蜒向上,被雨水浸透的苔藓在缝隙里泛着翠绿的幽光。漫山的松柏在雨雾中凝成深浅不一的剪影,时而被山间游掠的薄雾掩住,愈发显得神秘、庄重。
不时有上山、下山的人路过他身旁,大多神情肃穆,脚步匆匆,也偶有捡了松枝在手里挥舞的孩童,脸上洋溢着懵懂,和对山林、自然最诚心的热爱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