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原本跟着众人一起开心笑的,笑着笑着不笑了,刚刚那声音咋那么耳熟?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倏然睁大眼睛看唱的起劲的闺女,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遁地走了,这死丫头她不要了,这么艳的交颈鸳鸯歌,竟然从幺娘嘴里唱出来的!她茫然的朝老艄公看去。
老艄公抱着蒜瓣,牵着挣扎的毛头,脸上表情看着有点儿僵,此时有众多的人在,他也不好开口呵斥幺娘闭嘴。
岸上的妇人们都红了脸,这大白天的唱床上艳歌?真是……
陈幺娘领着一群孩子,对不下船的阿英,大声高亢的狂唱。
“俏娇娘,俏娇娘,合了卺酒红满堂,甜甜的香口酥了床,香罗帐里软了郎……”
百花寨的人闭口不唱了,干瞪着眼睛看岸上的孩子,咋青天白日的就唱床上那点事了呢?这他们大人还能跟孩子对唱吗?
阿英终是不敌陈幺娘的厚脸皮,红着脸拿起盖头盖上自己,手搭在泼皮怪的手臂上准备下船了。
寿喜嗷一嗓子喊道,“新娘子下船了!”
岸上的孩子喊的更欢了,有的孩子还跳起来喊。
花氏在闹哄哄的人群里,趁人不注意双手捂紧闺女的嘴,恨不得给她捂死过去,心里一个劲道,小祖宗你能不能闭嘴?
岸上的源头是捂住了,船上的源头又起来了,寿喜撒欢的追泼皮怪屁股后面喊,喊的阿英下船的脚步都乱了。
宣义爆红着脸在他公子的目光里,扯住追腿的寿喜,一手捂住寿喜的嘴不给喊了。
阿英顺利的下船了,众妇人簇拥着她朝家里去,花氏看闺女老实了,狠狠的警告了她一眼,忙不慌的追上阿英说话,她人刚追上阿英,身后就是她闺女扯嗓子嚎。
小孩们自是听了跟着学,十多个孩子加上寿喜,亦步亦趋的跟着阿英唱女儿红。
就连老艄公手里牵的毛头,都挣脱了束缚,一步三摇的追新娘,他走路不是特别稳,追新娘还摔了两跤,也顾不上哭口齿不清的喊,俏娇娘,俏娇娘……
惹得所有人大笑不止,葛大贵弯腰抱起毛头扛肩上。
“你才几岁就瞎学?当心带坏你老叔。”
阿英被搀扶着跨过门槛,住湖边人家不兴摆火盆,因为水火不相融,进入正屋被人高喊行礼拜堂,一阵流程走下来人送屋里去了。
湖面上因为新娘下船了,那些助阵看热闹的船只也逐渐散去,只留下一片喜庆欢乐的氛围。
陈锄头殷勤小意的招待百花寨的人,领他们进屋安排坐下等开饭,至于村里前来帮忙的人,都由他岳父带着安排吃饭。
葛大贵端了一大盆花生瓜子,对出力的小孩们,挨个的给装了满满一兜吃的,还给用红线拴了五文钱系胸前。
有个大一点的孩子小心问。
“我们给吃席吗?”
“给吃给吃,不仅给你们吃席,还每人给你们一碗肉,东西送回家就赶紧过来开饭了,”葛大贵拍了拍问话的孩子脑袋笑。
“吃肉喽!吃肉喽!”小孩们一窝蜂的跑散了。
野牛村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今天陈家的喜事,让村民们非常有新鲜感,坐桌子上吃饭还不忘彼此互相讨论,讨论最多的还是交颈鸳鸯歌。
唱这歌的罪魁祸首,此时被人揪着耳朵关屋里,轮流进行思想道德素质教育。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姑娘家?还记不记得?”
“还有你,我大早上故意让她带蒜瓣毛头的,为的就是她不能出去捣乱,偏你看了舍不得放她出去玩,这放不放的一嗓子唱的你急了,你现在再给她抱蒜瓣管啥用?”
花氏压低声音,喷火的责骂闺女和老艄公,手拍在木桩上都要拍断了。
陈幺娘搂着蒜瓣躲在角落蹲着,头深深的藏在蒜瓣的后背上,愣死都不抬头看她娘气青的脸。
老艄公平时疼陈幺娘疼的,别人冲她咳嗽一声,他看见了都不愿意,现在全不见平日的疼爱之色了,就觉得心都要被幺娘气裂开了。
“你以后还唱吗?还口无遮拦吗?”花氏能咆哮的问闺女。
陈幺娘老实的抱着蒜瓣摇头也不说话。
花氏手指着闺女儿子,另一只手举着破鞋一时找不到破绽打,蒜瓣还呵呵的笑,以为他娘在逗他玩。
“死丫头你记住了,你是姑娘家,你不是河上的混小子,不能什么话都说,什么歌都唱……”
门外凤池担心的在门口徘徊,刁钻精见了走过来小声问道。
“凤池哥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为难的事了?”
“没有,就是拾露有事,我看花婶子气冲冲的揪她耳朵回的家,就连阿叔的脸色都很难看,拾露不会有事吧?”
葛大贵回家拿碗路过,听见凤池的话咳嗽一声回道。
“没事,你花婶就是告诉幺娘,姑娘家不能这么……爽朗,你们该去吃饭吃饭,该去忙活忙活。”
葛大贵本想说不能口无遮拦的,这不未来准女婿在跟前,他能把闺女不好的话当面说出来吗?
刁钻精眼里闪过笑,扯着担心的凤池去了陈锄头家帮忙。
葛大贵看俩人走了,他忙不迭敲开家门,进屋看姐弟俩搁角落蹲着低头,一副好不可怜样,张了张嘴,扭头小声对花氏老艄公说了门口情况。
“今儿是二子的大喜日子,刁子也在家里忙活,你责骂的不能太过了,孩子大了眼瞅没两年该成亲了。”
花氏听了抬头狠狠瞪了一眼闺女,整整衣服平复心情说道。
“你给我在家老实待着,再出什么幺蛾子了,我非打烂你的皮。”
“不敢出去了阿娘,我带蒜瓣老老实实躲家里,我们哪里也不去了,”陈幺娘忙不迭的开口保证道。
“我们出去张罗,”老艄公深呼吸了一口气。
三人脸上瞬间挂满喜气洋洋的笑,打开家门,走出来与人打招呼说笑。
他们前脚走,后脚伶俐鬼鬼祟的跑进来,进屋第一时间检查人有没有事。
“我阿娘没打到我,我躲在墙角里把蒜瓣挡在前面,阿娘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打,”陈幺娘狡黠的对伶俐鬼说道。
伶俐鬼听了点蒜瓣的肉脑袋笑,从兜里掏了许多零嘴儿放凳子上。
“这些东西都是我从百花寨里装的,一会小六来了你们没事吃,我走了,二哥那边有好些闹喜的人找他拼酒,我跟三哥得去帮着挡酒。”
伶俐鬼走后不多时,精细鬼带凤池寿喜跑过来了,三人进屋都问陈幺娘挨打了没?听到没挨打就放下心了,开始吧唧吧唧吃伶俐鬼送来的零嘴。
凤池看这里也没别人,他好奇心的问陈幺娘。
“拾露,乌溪府成亲为啥在河上这么热闹?特别是我们接到人的时候,寿喜一嗓子唱的老二当时都想跳河。”
“凤池哥不晓得,我们乌溪河上的婚船有规矩的,其实咱们今天还不算热闹呢!”精细鬼眉开眼笑的卖弄起来。
“一般寨里出嫁的姑娘,都是在家门口闹闹,二哥今天走巧路,让三哥他们撒钱空档抢了二嫂上船,百花寨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后面杨圭他们不服气,觉得二哥欺负了二嫂,带寨众追船拦船唱号子不给走,大哥就是怕有这么一出,所以大清早就带迎亲人等在湖面上。”
“新嫁娘走河上路过时,只要没接上婆家迎亲的队伍,任何人都可以拦新郎船,就是咱们回来的时候,大哥一路撒的东西。”
“像早上凤池哥你们先一步接到我们,杨圭他们就不能再闹拦船,但是他们可以改为娘家送亲,只要二哥同意,就可以回一声号子声。”
“寿喜哥那一声号子就是同意了,又是同时挑衅百花寨呢!那杨圭大哥他们能放过二哥吗?”精细鬼说到这看吃零嘴的寿喜,咬牙切齿道。
“你看来的一路给为难的,下船都是一首接一首的号子,要不是干爹有经验,先让大人回号子,后面又用孩子催船,说不好二哥到现在都下不来!”
“不怪我,我都是跟小五学的,”寿喜抽空回了一句跟他没关系。
“什么叫跟我们学的?我今天可没跟你们去迎亲,相反我还为二嫂下船出大力了,”陈幺娘不服气的反驳,她今天可是在家老实的带了一早上孩子。
听见陈幺娘出大力,三人难得的统一沉默了,甚至凤池跟精细鬼还脸红了,寿喜脸倒是没红,但他也知道今儿小五唱的词不对劲。
“拾露就是……你咋会唱……那……那词呀?那词姑娘家不能唱,”凤池红着脸结巴道。
陈幺娘看凤池说完脸恨不得滴出血,她心道,我还用你提醒吗?
“是吗?我在河上偶尔听别人唱的,我以为大伙都可以唱,原来姑娘家不能唱啊!”
凤池好看的眼尾余光看陈幺娘,见她一脸极有兴趣的问,他慌的低头恨不得钻土里才好,心咚咚的跳的很厉害。
“那是床上睡觉的歌,外面人都说了姑娘家不该唱,你错了小五,我要找我媳妇去了,我跟她说我这次没学你,”寿喜一本正经的告诉陈幺娘,起身咚咚的跑了。
屋里的空气安静的有点可怕,精细鬼绞尽脑汁的找了借口道。
“我……五姐我去看看二哥洞房了没?”说完走了。
陈幺娘盯着红透脸的凤池看,想看他找什么借口走,凤池蹲坐着不敢抬头,坐的腿麻了都没好意思起来。
陈幺娘大剌剌的目光不避讳的看凤池,心里想,好看的人害羞了都格外的美,就是不知道花期长不长。
凤池被看的受不住了,猛的起身防备的结巴道。
“我……我也去看老二洞房了没,”说完转身就跑,就跟身后鬼撵了似的,甚至跑门口还被绊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