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正听得入迷,秦吉却来了。
她吓了一跳,以为秦吉要带她去明德帝跟前,这个时候若带过去,怕是会没好下场。
秦吉看着眼前的女子,眉目颇有英气,不卑不亢,极为傲气,明亮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
赵淑退离墙根,强自镇定,压低声音道:“秦总管想要怎样?”
“郡主跟我来。”他也是压低声音。
这般压低声音,赵淑便明白他不是要对付自己,松了口气,虽很想再听下去,但秦吉显然不再允许,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面阻隔视线的墙,不得不跟秦吉出了偏门。
秦吉也心惊,他万万没想到赵淑能悄无声息的进宫来,还到了泰和殿,若不是他偶尔会在耳殿里保护明德帝,还发现不了她。
小朱子都吓出汗来了,宫里传出去的情报中说耳殿常年无人,他才放心大胆的将赵淑带过来。
赵淑狠狠的刮了一眼小朱子,意思是说回去算账,这个小动作秦吉放在眼里,几人出了耳殿后,他道:“听闻郡主受了重伤,王爷还在慈宁宫哭呢,太后都快将私库搬到永王府去了。”
“秦总管真会开玩笑,本郡主确实伤得重。”她在赌,赌秦吉对卫廷司的感情,希望他不是对明德帝愚忠。
秦吉轻笑,拐过几处假山,来到他居住的禁地,“郡主不必紧张,老夫在江南没有揭穿郡主,回京了也不会揭穿。”
他没有告诉赵淑,霍白川也是他救的。
赵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多谢秦总管大义,我赵淑没齿难忘。”
“长安叫我师父,你也该改改口了。”他含笑看着赵淑,跟准公公似得,打量赵淑的眸子,冒着满意的星星。
赵淑这回实实在在的羞涩了,前世在顾家,可从未有所谓的公公这样和她讲过话,顾家顾老爷子摆谱摆得过分,哪像秦吉这样和蔼可亲,会开小辈玩笑。
两团绯红浮上脸颊,“还早呢,秦总管就别寻我开心了,今日来此处是为何?”忙转移话题。
秦吉想想,也是,都还没过三书六礼呢,自己贸然让改口有些不合规矩,反正早晚的事,便放过赵淑,示意赵淑坐下,又吩咐小朱子煮茶。
此处很奇特,一个亭子周围都种满了菜,此时长得极好,绿油油的,秦吉一指其中一块地,道:“这是长安种的。”
“他还会种菜?”赵淑辨认了好一会,叫不出名字来,但吃过,若这是一个看图填空题,她一定拿不了分,哪怕是送分题。
秦吉颇为得意,笑眯眯的道:“打渔、种菜、砍柴挑水,他样样都做过,习武之人,不光是会舞刀弄枪。”
赵淑心中嘀咕,在您这里是这样吧,别处可能就没有打渔、种菜、砍柴、跳水,不过技多不压身,这年头身有一技之长太重要。
“还是您教得好。”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之词。
秦吉更满意了,这徒弟媳妇人长得好,聪明,会说话,最主要的是懂事,真是越看越满意,“长安学得快,也肯吃苦,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心气儿高,可从未在老夫面前提过哪个姑娘,你是头一个。”
瞧,做人千万别吝啬赞美之词,刚夸出口,就有了回报,赵淑莫名觉得很甜蜜,不过女人嘛,总会有个毛病,她道:“大约有一就有二,怕是您以后更得乐了。”
秦吉身体后倾了一下,眼睛一瞪,这徒弟媳妇不简单呐,这会就开始管上了,日后他那傻徒弟可有罪受咯,他一生也没娶妻生子,不知男女相处之道,不过被人管着也挺幸福,半点没觉得赵淑这话有什么不妥,“你放心,他若敢有二,你和我说,老夫打不死他。”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您还打得过他吗?”赵淑揶揄,她看出来了,秦吉和彭老太医有点相似,都是越老越可爱,不过彭老太医要显老得多,而秦吉看着不过四五十的样子。
生命在于运动,果然极有道理。
“就防着这么一天呐,你放心,他还有我的绝招没学会,铁定不是我对手,我能帮你出气。”他大手一挥,绿油油的菜风吹般,叶子一边倒,内劲惊人。
赵淑想捂嘴偷笑,不过忍住了,“您这样可太不厚道了,他将您当父亲一样尊敬,您竟留一手。”
“嗨,你这姑娘,老夫为了谁呀,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不假。”他吹胡子瞪眼。
“噗……”小朱子没忍住笑了起来,于是秦吉往菜地另一边的茅屋一指,“去,担水浇地。”
小朱子立刻收住笑容,眼巴巴看着赵淑,哀求之意溢于言表。
赵淑挑眉,斜了他一眼,小朱子立刻明白,郡主是生气了,忙不迭的给两人沏好茶,然后担水去了。
小朱子走后,秦吉面色沉重的道:“霍家小子是个聪明人呐,竟死遁。”
“秦总管可有什么要说的?如今形势不乐观,你我须得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刚才言语之间她已想明白,旧党与复仇党合二为一,明德帝若败了,第一个要被舍弃的就是卫廷司,他手握兵权,手底下的兵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在压力之下,明德帝保不住他,他的出路要么是反了,要么是死,就算放弃兵权,别人也不会放心。
所以秦吉是要做两手工作了,给卫廷司找后路。
从这一点看,秦吉就比卫才韬更有资格做父亲。
秦吉很满意赵淑的快反应,和聪明人共事,不累,他叹了口气,“皇上在懿德一事上,总是不够理智,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赵淑一凛,认真的道:“您说。”
“长安重义,皇上当年从卫家将他救下,将他交给老夫教养,是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他不得不报,如今形势严峻,已不能用常规手段取胜,老夫要你去找他,帮助他,不要让他被救命之恩给蒙住了双眼。”
说起当初,他神色凝重,“老夫这辈子,对得起皇上了,也对得起懿德,临老唯一的愿望就是他能好好的,虽不是老夫的亲儿,这些年老夫却将他视如己出。”
“他也将您当做亲父,将来会孝顺您。”赵淑知道卫廷司一定会这样做的,他是个重情的人,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品德没有随卫才韬。
“老夫不图他这些,过得好便好,你收拾收拾去楚地,他在楚地。”嘴里说不图什么,但赵淑却看得出他是高兴的。
其实,图不图,不重要,古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能真心为卫廷司考虑,已是极好,这份心都值得他去好好孝顺这个不显老的老人。
只是,她不是很想出京,“我必须出京?”
“京城有太后,有谢大人,还有霍家小子,你放心,出不来乱子,他们再闹,兵权还在长安手里,谁输谁赢都无关紧要,你去找他,只不过是防止京城失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哦对了,太子也会和你一起去。”
赵淑记得前世似乎是这样,赵弼登基,霍白川、卫廷司等人都在朝堂上销声匿迹了,太子被废,削藩成功,明德帝驾崩,赵弼登基,这一切都昭示着懿德他们赢了,那么卫廷司在这件事中起到什么作用?按理说他手握兵权,能力很强,分量很重,但结局却并不好,若以他的性格分析,定是明德帝携恩求报。
“太子哥哥不回京,若万一有突发状况,该怎么办?”
这话的意思便是若明德帝突然驾崩,怎么办。
秦吉目光灼灼盯着赵淑,没想到她能说出这话来,沉凝片刻,“所有有一争之力的皇子都去了西凉。”
赵淑恍然想起刚回京时小朱子的汇报,明德帝原本是下旨皇子们都在府上读书,但赵弼非要出来,明德帝便给皇子们下了同样的圣旨,将他们弄去了西凉。
明德帝也想得明白,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能无所不用其极,定有人与藩王勾结,将所有皇子都弄到一块,互相监督。
赵淑越想,越觉得将皇子们弄走是霍白川的阴谋,地方腾出来,然后将懿德等人一锅端?
很显然,秦吉与她想到了一处,“知道怎么做了吧?”
赵淑含笑,“明白。”既然要在京城将懿德等人一锅端,那么去了西凉,就把皇子们一锅端,然后太子登基。
就这么简单。
“我明日动身。”今日还想看看懿德要闹什么幺蛾子。
秦吉没有再多说,亲自送赵淑去了泰和殿,有秦吉保驾护航,在宫里就是横着走。
方才耽误了一会,错过了明德帝与懿德的精彩互诉衷肠,其实赵淑听着听着就想吐,两个虚伪的人,表什么衷肠。
刚进耳殿,便听一声太监尖细的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赵淑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认认真真的听,皇后这些年过得太憋屈,这回怕是心都伤透了,她堂堂皇后,如今又来了个追封的皇后,不明白过往来由的人还以为她是继室呢。
明德帝知道懿德既然入宫了,名分是大问题,皇后来了,虽然不悦,但也没将人拒在门外,毕竟大臣们都看着。
皇后,终究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宣。”对皇后的声音,明显没有柔情可言。
赵淑不禁有些同情皇后,结发夫妻,不低懿德的一句我放不下。
皇后是盛装而来,身穿明黄百鸟朝凤凤袍,头戴红宝石明黄孔雀蓝折叠三龙二凤冠,仪态端庄大气,尽显母仪天下的尊贵。
泰和殿的门打开,皇后逆着光走来,步子不紧不慢,神态端庄沉稳,眉眼间的雍容华贵,与懿德的精致美貌,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任凭你比得过各色美女,却独独没做过活生生的皇后,没有那母仪天下的气度。
明德帝都看得失神,他从未见过犹如一只真正的凤凰屹立枝头般,端庄而又不板滞,华贵炫目的皇后。
懿德皱眉,眼里的怒火,妒火,仿佛要将她燃烧,这身衣裳若穿在她的身上,那必定是真正的母仪天下!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也不等明德帝让她平身,便自己站直,随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关严的大门道:“门外好些大臣候着,叛军四起,战火连天的,国事怕是极为繁忙,皇上要操劳国事,臣妾妇道人家不懂,帮不上忙,很是过意不去,后宫之事还让皇上操心,臣妾惶恐,请皇上恕罪。”
这话,像个深明大义的皇后说的,也不指责懿德没有行礼。
明德帝第一次觉得皇后真是称职,外面还在打仗,懿德一来就哭哭啼啼的,虽梨花带雨极美,但也抵不过心中的烦忧。
皇后打定了主意不让明德帝说话,她紧接着又道:“皇上,臣妾听闻妹妹回宫,心里欢喜得很,已着人去收拾了未央宫,您看可合适?”
未央宫离养心殿极近,目前住着淑妃,不过不重要了,淑妃住哪里,明德帝根本没细想,忙点头,“极好极好,皇后办事,朕放心。”
“皇上赞誉了,臣妾不过是思皇上所想罢了。”她言语中颇为揶揄,与明德帝互动,像极了老夫老妻模样,且极为端庄大气,又道:“妹妹该会喜欢未央宫,皇上当初亲自题的字至今还挂在那呢,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明德帝也颇为感触,长乐未央,长毋相忘,他一直没忘。
懿德气得全身颤抖,朱唇都白了,但却不能真的一怒甩袖而去,她原本打算住皇后的凤栖宫的,但皇后一句,长乐未央,长毋相忘,让她不得不去住未央宫。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未央未央,无尽也,朕当年给你盖的未央宫,一切都依照你的喜好归置。”他想不起当初让淑妃住进未央宫时是何想法了。
不过,若懿德问起,他定会说淑妃与你长得颇为相似,她只是你的替身。
原先太后选的四妃,大部分都被斗死了,如今的嫔妃们,除了皇后,无一是太后当初看重的女子。
“子一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可子一,你要我以何身份留在宫里?”终于说到重点了,说话间,她不忘挑衅的看向皇后,一句一个字一,无不告诉皇后,明德帝人是她的,心也是她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便不会有人间的那几多可怜,若前几年进宫她这样挑衅,皇后可能会受不了,现在却不会了,她落落大方,端庄大气的道:“皇上,封号您亲自择,还是交给臣妾?内务府择出来的封号怕是中规中矩皇上看了会生气,不如这样,皇上帮臣妾想几个,臣妾自己也想几个,拿来给妹妹选,您看如何?如今大庸的儿郎们在外浴血奋战,若是得知皇上与妹妹重聚,定军心大振,势如破竹,便扫平了那些逆贼。”
皇后用了一个‘帮’字,言外之意便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又再次提外面还战火连天,明德帝就算心里爱死了,也不会马上废后!
若不爱了,就不会吃醋,不会无理取闹,不会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