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相似的。
所有的不幸,不管谁对谁错,没有百分百的无辜。
故事讲到这里,霍白川其实不是很想再讲下去,人活着嘛,往前看就好,往事随它随风而去。
但,总有人揪住过去的事不放,而这不放的理由,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佛家说因果论,有因必有果,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他突然想起赵淑曾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她还是个稚气很重的女孩,但就是这个女孩,每次迸发出的神采,就像因果里的果,引人琢磨。
“你不知道,复仇党的人遍布天下,有专攻富贵人家的,有专攻匠人的,总之一切有本事的人,都接触过。”
赵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一种力量,不知不觉中浸蚀大庸的根基。
“你应该也知道我长姐,你姑姑,与懿德的关系极好,好到什么程度,只要懿德一句话,长姐她可以赴汤蹈火,懿德此人若不作恶,人其实挺好。”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变得讨人厌,或因贪心,或因不甘,或因不公,或因利益,或因种种因缘际会,历史上总有人高举讨公道的旗帜,殊不知于讨公道的对象而言,作恶也是一种另类的讨公道。
好与坏,不过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懿德好与坏,于赵淑而言,是坏的,但于某些人而言,却是好的。
谁人后没说过人,谁在生活里当真出淤泥而不染,谁没个私心,其实这些都不足以拿出来说道,不过是利益的分配不均,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撕破脸皮,然后互相攻击罢了。
但人活着,总要有些坚守,或是道义,或是孝义,或是情义,或是忠义。
“你放心,长姐没有害你母亲。”他认真的看着赵淑,生怕她难过,怕她伤心,还怕她痛苦。
赵淑洒然一笑,“幸亏没有。”
若太后犯了错,她可以理解,可以包容,但若是霍姑姑,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若真如此,什么道义,什么孝义,什么情义,什么忠义,这些字眼她一个都不会写,不要和她扯那些没用的。
气氛有些凝重,霍白川故意笑着道:“若长姐她做过什么,你会怎样?”
“我若想怎样,你必得先站出来,那我必得先对付你。”赵淑想,若母亲还活着,轮得到谁来对我好?
她就是那么的没良心,那么的不讲道义、孝义、情义、忠义,各种义。
“好了,复仇党的人想让你父王亲手弄死懿德,然后引爆太后和皇上的争斗,你母亲在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但时间太紧迫她能力有限,相对的复仇党的人也发现她发现了,于是两相赛跑,你母亲终究抵不过敌众我寡,只来得及救你父王,但没来得及告诉太后,太后亲手弄死了懿德。”
“当初皇上派秦吉去救懿德,命令是保大,然后将人送走,秦吉带着三百人与执海大战三天三夜,同时收买了太后身边的人,没有执海在身边,只要碰一下懿德的人都死了,太后亲自以命相逼,处决了懿德。”
赵淑知道,宫里秘密处死人的法子有多种,都残酷无比,尤其是对有孕之身,折腾起来,等闲人绝对受不了。
“懿德刚生下小皇子,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又听了皇上去母留子的旨意,其实皇上是要保大的,可惜她那时不知道。”
赵淑能理解她当时的愤怒和绝望,爱人、孩子,所有一切都要一夕失去,岂能不恨,岂能不崩溃。
“懿德说,她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做好人,诅咒太后会一点一点失去所在意的,直到她死,她所在意的会全部在她死前先她一步而死。”
赵淑想起前世,太后确实一点点失去了所在意的,父王死了,她死了,明德帝也死了,太子和皇后都死了,大庸江山落在了别人手里。
守护了一生,到头来,什么都没了。
“说来说去,还是皇上做得不好。”
此话一出,赵淑有些自嘲,前世活了十几年,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真是白活了。
“懿德做了两手准备,若皇上不顾一切守住她,她宁死也不会让皇上为难,但不管是保大还是去母留子,都说明了皇上的态度,她假死离开了京城。”
“而逃过一劫的你父王,却没能逃脱后来复仇党的疯狂报复,那时你母妃在函谷关,江月买凶要杀你母亲,宋天和父母冒死送走你母亲,结果全家无一幸免全成了刀下亡魂,而后江月又在复仇党的帮助下掳走了宋天和逼迫你母亲就范。”
“太后派了好些人来保护你母亲,结果那个丫头,你父亲救过的那个女人,作为陪嫁也进了永王府,在水井里撒了把药,复仇党乘机进永王府,后来你知道的,就这样了。”
所以,江影风风火火的一生,憋屈的死在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丫头手里?赵淑寒声问:“那丫头死了吗?”
“没死,你母亲死后,你父王疯了,太后将她做成了人彘,可惜复仇党,在皇上的干涉下,太后谁也没抓到,懿德死后皇上颓废了,后来前太傅在皇上跟前说太后要废帝,他急了,将太后围在慈宁宫,杀了太后好多得力属下。”
赵淑冷笑,原来,兜兜转转,还是自己人是害群之马。
“前太傅死了吗?”
“死了,听说是坠马。”
“懿德的死,与我母妃并无关系,结草为何要如此贱待我母亲和我?”她想不通,母妃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阻止了父王。
“你母妃聪明能干,太后打算将太祖给的敕令传给你母亲。”他未曾见过江影,但却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的全是对这个女子的赞赏。
赵淑皱眉,“什么敕令?”
“号令八十一将的敕令,太祖登基后,扫平了天下一切反对势力,其中跟随他一起打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都分封各地,或者归隐,这枚敕令能调兵和召集宗室大臣废立,总的一句话,它超越了皇权。”
赵淑叹了口气,难怪先帝要废后,难怪明德帝要坏太后的事,若换做她是皇上,也会这么做,头上悬着一把刀,怎能安心?
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已不是酣睡的小事,是随时会被人拉下马的大事,做个皇帝还战战兢兢,也忒没劲了。
“这枚敕令只能用一次,太后从未用过,须得用在大庸生死存亡的时刻。”霍白川解释道。
赵淑懂,意思就是防止出现昏君,若先帝与明德帝本本分分做皇帝,不昏庸就没事,说来说去,还是他俩没自信。
“后来那枚敕令呢?”赵淑问。
这回霍白川没有卖关子,“还在太后手里,她不传出去,抢走了也无用。”
她是女儿,再怎么传,也传不到她身上,得到这枚敕令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便晃没了。
“回京吧。”故事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将这伙反势力铲除,斩草除根!大换血。
她没有再问霍姑姑可有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霍白川也没有多说,过去的事,若追究起来,恐怕一颗心要伤成赛子,左右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罢。
知道太多,会折寿。
她站起来,打开窗,“还不走?要留下来过年?”
霍白川作势往床上去,“你敢留,我就敢过。”
“不要脸。”白了他一眼。
霍白川很没形象的爬出了窗,赵淑随手便要关,他忙阻止,“若长姐是他们的人,霍家也不可能让她掌家,我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
“我知道。”赵淑点头,真的相信他说的话,霍白川没必要说谎,他也不屑说谎,天上地下,他怕过谁?
“宋天和原本是要回家,结果长姐被抓,他们给宋天和送信,他不知你母亲在他家中,于是选择去救长姐,后来他被掳走,也是为了长姐,其实长姐什么事都没有,都是假消息。”
他解释完,小胖过来,扛着他的专用椅子,两人很快消失在赵淑视线之内。
关心则乱,不管是真消息,还是假消息,可怜宋天和,原本该平顺的一生,却毁在了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手里,可见空手套白狼是传统。
感情,误人呐。
半个月后,赵淑秘密回到永王府,先与永王互通的消息,两人听了彼此近来的遭遇都一阵唏嘘。
在琼华院,永王道:“阿君且放心,为父这便入宫给你皇祖母哭去。”
赵淑大笑,她父王就是可爱,忙不迭点头,“好,父王快去哭。”
“等着,父王定让你皇伯父将库房给你送来。”他弹了一下赵淑的额头,潇洒而去。
目送永王离去,赵淑立刻吩咐小朱子等人去请朝中大臣立刻进宫帮衬,懿德卷土重来,绝对不好对付。
永王进宫时,懿德也进宫了,两人在长长的宫道相遇,永王皱眉,头疼得厉害,某些刻意忘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若不是福伯扶着,他定站不稳摔倒。
江月长得与江影如此相像,他见了都没失态,但见懿德却失态了,可见懿德在记忆中的分量多重。
“十九弟风采还如当年,皇嫂却老了。”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阿倾,言谈举止,一笑一颦,表足了往日情谊,却再也找不到真诚的温暖。
永王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道:“本王……本王只有一个皇嫂,还请娘子慎言。”懿德生前并无封号,这时,永王找不到个合适的称呼。
“十九弟真让皇嫂伤心。”她不再多言,本不与永王同路,她拐去了泰和殿。
目送她离开,永王痛苦的蹲下,两行清泪落下,哽咽的说了句‘影儿,你是否也活着?’。
而此时,赵淑远远站在宫墙一角,看着自己的父王,想过去安慰两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人死不能复生?谁不知道;说母妃不希望您如此?有什么用?
一切宽慰的话,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若说一句不难过,就不难过,说一句别伤心,就不伤心,这世上便不会有肝肠寸断这样悲痛欲绝的词。
“小朱子,其实,父王该娶个继妃,你说是吧?”
“奴才是个阉人,不懂,不过奴才觉得郡主您言之有理。”
删除,永没有替换彻底,赵淑一直记得这句话。
最不可控制的,便是感情,赵淑红着眼道:“走吧,去看看懿德。”
这些年在宫里安插的眼线今日终于用到,赵淑不多会便出现在泰和殿。
殿外候了好些朝臣,老臣新臣,大臣小官,几乎都来全了,看来今日懿德是来抢位置的。
当看到谢运等人也在,赵淑才稍稍放心。
换了太监的衣服,她与小朱子溜进了泰和殿耳殿,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对话。
“你,就如此恨朕?”是明德帝的声音,多年后再见到年轻时的挚爱,他声音都颤抖了。
懿德绝美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星辰般迷人,然而那双眼睛却满是绝望和痛苦,眼泪一颗颗滚落,滴在衣襟上。
“是,我恨你。”她缓缓跪下,仰着头,与明德帝对视,“我更恨我自己,天大地大,我明可一走了之,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我恨自己放不下。”
“阿倾,你可知懿德是什么意思?”明德帝见她落泪,心疼不已,亲自将她扶起来搂在怀里,然而懿德却推开了。
她离明德帝远远的,看着明德帝的眼神是悲痛和情深,“我知道,你年号明德,我谥号懿德,可是子一,我不要谥号,我不要只死后和你同穴,我不要!”
“阿倾,朕对不起你。”他企图靠近,而懿德再后退,堂堂帝王,此时脸上眼里满是哀伤和痛苦。
“我不要你对不起我,也不要你的内疚,更不要你的追封,你为何不明白,我只要你,只要你不顾一切为我一次,我死也甘心,子一,你难道不知,我愿意为你去死,愿意为你什么都不要?”
赵淑想,什么都不要,却要做皇后。
可,明德帝似乎看不懂,他只知道这个女子,在年少时,没嫌弃过他,带给他快乐,带给他甜蜜。
年少的感情,是宝藏,不管后来遇到多少人,得到过多少爱,心底,总有一个位置是留给初恋的,哪怕那份感情没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