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八仙花。”赵淑向月亮门多走了两步,然蓁七重却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去路。
赵淑轻笑,直视他的眼睛,“难道不能看?”
“此处乃是母亲静修的雪居,她不想见你。”这般的不加以掩饰,赵淑心里的那脾气,却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又走近几步,直到蓁七重的面色慢慢变冷,她才失笑道:“不见我没关系,那么师叔告诉我,我要怎么离开?”
“你看,我像是能帮你的吗?”他两手一摊,无奈的道。
“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话间,已有一女子从雪居中走出来,手里还端了茶壶和茶杯,“贵客临门,也无什么可招待了,这是几样乡下用的茶,希望贵客莫要嫌弃。”
她的容貌其实很普通,不如苏秋许多,更别说是赵淑了,在诸人都样貌极好的情况下,她便被突了出来,实在是太普通。
“舍妹,姮儿。”蓁七重简单的介绍。
赵淑审视的看着那姮儿,只见她将托盘放在石桌上,然后开始倒茶,她样貌虽然极其一般,但却有一双很好看的手,若手上没有茧,便完美了。
与卫廷司对视一眼,赵淑很有礼貌的福身行礼,“师叔。”
“当不得,我不过是母亲捡来的孩子,比不得郡主母亲出身高贵。”话说得极真诚,却让赵淑听出了讽刺。
话不恰当,蓁七重忙打圆场,“你莫要在意,姮儿就是这样,不会说话,其实心地极好。”
赵淑收了笑容,不接话,视线却一直看着那茶,这是一种她没见过的茶,依稀能看出有花瓣。
姮儿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赵淑的身上,她冷冷的对苏秋呵斥道:“你怎么还在这?”
苏秋被她呵斥,脸色一白,看向赵淑,赵淑恰好也看向她,她难堪的低下了头。
“姮儿,是外面来了些人,苏秋走不了。”蓁七重颇有些无奈,看得出这样的呵斥,已不是一两次。
苏秋向蓁七重投去感激的目光,眸子里有浓烈的情愫涌动,而却又被姮儿的冷哼憋了回去。
突然,数支箭破空而来,卫廷司极其快速的揽着赵淑躲过,一如方才般,小童救蓁七重,小郭子带了苏秋一把,而那姮儿却无人理会。
无人理会,她手臂中了一箭,中箭后愤恨的看了蓁七重一眼,折身回了雪居。
但她刚走到雪居门口,数支箭像是长了眼睛般,直奔她后心而去,赵淑想出声提醒,但她却像故意要找死般,直挺挺的站着,任凭箭穿透了她的身体。
惨剧来得太突然,和太诡异,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唯有蓁七重像是极难过般,晕了过去。
苏秋吓得脸色惨白,紧紧的抓着小郭子的衣袖,寸步不敢离。
“公子,公子。”小童掐蓁七重的中人,幸好他悠悠醒过来了,小童见他醒来,喜极而泣,抱着他便冲进了雪居。
“这……”小郭子都觉得事态很诡异,这怎么像是专门设局杀那姮儿,而那姮儿知情,却不想活了。
不过,这诡异很快便被打破了,赵淑一直注意雪居的入口,蓁七重进去之后,不多会,从里走出来的,却是老对手赵弼。
赵弼踢了一脚地上还没死透的姮儿,眉目戾气一闪,厌恶溢于言表,姮儿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自嘲一笑,什么也没说,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只是脸上解脱般的神色,让卫廷司眯了眯眼。
见到赵弼,赵淑反而不觉得诡异了,她冷笑,“四皇兄真是好本事,皇上分明已下了圣旨,四皇兄乃能追到江南来,还来的如此快。”
赵弼双手背在身后,一身青袍,“阿君妹妹,皇兄真的不想杀你,和卫将军。”
“四皇兄这自信似乎来得有些莫名,不知你拿什么杀我和他?”赵淑第一次与赵弼明面上对上,如今都遇上了,她也不想遮遮掩掩,真刀真枪拿到明面来拼。
赵弼不答,而是玩味的看着赵淑与卫廷司,“我与阿君妹妹无冤无仇,不知阿君妹妹何故要派人监视我?处处与我作对。”
“现在是无冤无仇,等有冤有仇的时候,怕是为时已晚,我不过是为保命而已,四皇兄扪心自问,你若登基,就会善待永王府?给我与父王一个善终,话说到这份上,四皇兄不必拿谎话来诓我。”
赵弼失笑,看着赵淑摇摇头,“你呀你,说你什么好,幸亏你不是男子,不然兄长我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来对付你。”
“废话少说,四皇兄想怎么对付我?”赵淑半点不胆怯,有恃无恐的与赵弼对视。
“话说得还有些早,等十九叔和你的好友孙云都被带过来,你,与太子,十九叔,孙云,再一起上路,阿君妹妹也别说兄长不讲情面,每年清明,兄长都会派人去给你们烧纸。”他想起赵淑派人监视他,破坏他娶孙云,毁了孙家,废了王家和端王,杀了郝国舅父子,心里便怒火中烧。
还有这个卫廷司,原本他不过是局外人,不必参与到夺嫡来,但这厮不惜命,非要掺杂进来,那么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恰好他手里也没有兵,杀了他,接手了兵权,何愁皇位得不到?
赵淑神色不变,依旧极为淡定,“四皇兄不知现在景王和蜀王他们在造反?你杀了卫将军,谁帮皇上平反?”
“几位皇叔就不用阿君妹妹费心了,阿君妹妹还是替自己操操心吧。”说话间,这方不大的院子,已被黑衣人团团围住,“卫将军,只要你答应做本殿下的左膀右臂,本殿下定不会薄待你,高官厚禄,富贵荣华,美人地位,甚至是列土封疆,本殿下都能许诺你。”
他说罢视线落在赵淑身上,“阿君妹妹,你若想要,本殿下可以答应放她一马,留给你,随便玩,不用顾忌她皇室血脉的身份,本殿下不会怪罪于你,甚至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卫廷司闻言脸色瞬间冷若冬雪,身上杀气仿佛要化作实质,宝剑不过是随意的往石桌上一蹭,石桌便刹那化为粉末。
突如其来的发力,赵弼吓了一跳,赵淑忙拦住卫廷司,然却拦不住,他低头心疼的道:“谁若辱你,欺你,我便将他抓来,让你千倍万倍还回去,我不知要如何对你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颇有几分力气,不要拦我,别人欺你辱你,我心疼。”
“啧啧,真是感人。”赵弼在对面嘲弄的道,说罢还啪啪的拍手,“既然那么想送死,本殿下便不客气的。”
他扬手,周围的黑衣人瞬间拉满弓弦,但月亮门处却走出一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柔弱得风吹便要倒的蓁七重。
他手里提着剑,剑很细,赵淑认不出那剑,但卫廷司认得出,那是一把软剑。
“方才让你走,你非不走。”他仿佛在给杀人找借口,就像夏光那日吃红烧兔肉,吃前对那兔子说‘让你是兔子,让你让我遇到,你若不是兔子,不被我遇到,我便不会杀生。’
赵淑冷笑,今日自己竟成了瓮中捉的鳖,不过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卫廷司话不多,杀人之前从来不会找乱七八糟的理由,他一掷手中长剑,剑鞘便被掷了出去,直奔对面蓁七重的面门,“废话太多。”
蓁七重面色一沉,眼眸杀意蹭起,便踩着赵淑与赵弼都不懂的步子,迎上卫廷司。
很难想象,一个病弱公子,竟能将剑舞得让人眼花缭乱,他速度太快,外人肉眼根本分辨不出他出了多少招。
卫廷司的速度同样很快,他的招数则简单许多,招招致命,哪怕半招花哨的都没有。
两人斗了不下百招,院子里的八仙花,被剑气削落,飞飞扬扬,让这杀局,莫名的变得唯美了起来。
突然,蓁七重惨叫一声,噗通一声,被卫廷司狠狠踢在地上,他单薄的身体,仿佛一片残荷,摔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溢出,手中的软剑紧接着寸寸断裂。
“小七!”赵弼脸色大变,顾不得太多,忙亲自扶起蓁七重,手摸到他身上的血,“小七……”他颤抖的看着自己的手,“小七,你挺住,小七,一定要挺住,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让你死的。”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脸上的担忧赵淑从未见过,这一刻,仿佛空气都被他感染了,跟着担心到极致。
蓁七重躺在他怀里,艰难的扶着他的手臂,“殿下……”一口血喷不出,他顿住了,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说得出话来,“殿下,不要……管……我……快走……”
“不,小七,我不会丢下你的,绝不!你给我挺住,不许死,我不许你死,听到没有!”
从赵淑的角度看去,竟看到赵弼在哭,方才他还意气风发,扬言要杀了卫廷司,杀了她和父王还有孙云,是那样的自信,然而此时却在哭。
记忆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赵弼都从未失态过,哪怕是偶尔需要失态一下,也不过是他装出来的,演给别人看。
然而此时却在哭,虽只有一滴眼泪,却实实在在是哭了!
“殿下,我一直想……想……做件事,我……我也能驰骋沙……场的。”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嘴角和下巴全是血,但他脸上却扬着满足的微笑。
慢慢的,他慢慢的合上眼睛,仿佛是困极了,“小七!小七!”赵弼大声看,想要将怀里的人摇醒,却不敢摇,怕将单薄犹如瓷娃娃的他摇碎了。
有黑衣人走过去,伸手探蓁七重的鼻息,“殿下,公子还活着,请容属下带他去医治。”
卫廷司收回剑,刚走到赵淑身边,赵弼便抬起头来,他并未理会那黑衣人,而是双眼赤红的道:“给我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黑衣人手中的弓弦再次拉满,咻咻,无数的箭羽破空而来,惨叫声此起彼伏,赵淑回头看去,发现苏绣等人已赶到,其中还有夏光带着一队弓箭手,瞬间便已将赵弼的人除了干净。
转变来得太快,赵弼愣了片刻,他慢慢站起来,冷笑,他还未说话,赵淑便抢先了,“四皇兄,我这‘师叔’身手还真是不错,能在长安手下过那么多招,你其实输得不丢人。”
早在天津港看到八仙花时,赵淑便提高了警惕,她下江南,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解母妃的事,了解懿德皇后的事,好出手对付郝贵妃,明德帝护着郝书眉,她便不能伸手去对付伯父的女人。
皇后又无可奈何,明德帝摆明的更爱懿德皇后,连带着也对郝书眉多加放纵,而懿德皇后又与赵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削藩将开始,天下会迎来一段时间的混乱,她绝不相信赵弼会乖乖等削藩结束后才争夺皇位,说白了明德帝硬撑不了几年了。
且乱世是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放机会溜走的,都是蠢才,赵弼可不是。
故此,到了江南后,她没有第一时间来见结草居士,而是选择明德帝下令率兵入京后,离去之前登门造访。
方才在门外,她便已警觉到不对,不过结草居士不见她,她也没办法,只得将计就计。
没想到却真的见到了赵弼,这些年,她与赵弼虽暗中过过手,但却并无直接冲突,对他的实力认识不深。
能踹掉诸位皇子和太子,登上皇位的人,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不过,她不怕也就是了。
这世上没有比扫荡更开心的事了,郝书眉有依仗,她曾发誓,一定要抢过来,而赵弼,一个想要当皇帝的皇子,他备下的银子肯定不少,兵器肯定也不少,这些都是不能不要的。
“哼,输?阿君妹妹莫不是以为你们这就赢了?”赵弼嘲讽的看着赵淑,仅剩的一个黑衣人想要将蓁七重抱起来,他却拦住了,亲自将蓁七重抱起来,冰冷的回眸,“不是要见居士吗,阿君妹妹,希望你见了不要后悔。”
“该四皇兄后悔才是。”方才赵弼的话,实在让她窝火,此时找到机会,自然不会客气,但她尚未将嘴里未完的话说出口,月亮门处便出现了一老妪。
老妪拄着一根竹根拐杖,年纪虽大,却并没有驼背,或是邋遢,反而是一个极其精神的老太,与她一起出来的,还有个三十左右的青年。
青年的面容,与欧阳平有七八分相似,他也想从赵弼手里接过蓁七重,然而赵弼却还是不愿,抱着蓁七重进了月亮门,那青年冰冷的看了赵淑一眼,跟在赵弼身后,不多会便消失在月亮门之内。
看到这个青年,赵淑什么都明白了。
“没想到,你还真敢来。”老妪说,很显然,她是结草居士,但却未给赵淑师祖的温暖,而是陌生的冰冷。
“花开得不错。”赵淑道,“您是等我问,还是主动告诉我。”别人不给好脸色,她自然没那宽大的胸怀去笑脸迎人。
“混账,谁教你如此无礼的与长辈说话的!”结草居士怒斥她,眼里的冰冷,让赵淑只觉寒冷刺骨。
外面的人都说结草居士是个极有学问的人,是自己母妃的老师,她曾想,这一定是个极其和蔼的老人。
方才赵弼说,‘见了莫要后悔。’此时,赵淑不知是该后悔,还是该自嘲,亦或是愤怒。
“我用了敬称。”赵淑视线落在她脚边,此时姮儿已没了气息,魂归地府,而据说是她养母的结草居士,却并没有一丝丝伤心,有的只是默然和无视。
结草居士眼眸一痛,情绪隐藏极好,除了她自己,谁也没发现,手里的拐杖跺在地上,“你跟她一样,一样无法无天!”
赵淑回想,自己做了什么?为何这个老人一见面便恶言相向,作为母妃的老师,她真的不期待她将自己当徒孙,不指望她将自己当孙女,只是却没想过却是这样的冰冷。
“同是学生,您怕是更喜爱懿德皇后,而非是我母妃吧,即是如此,我不得不怀疑母妃的死,您是否做了什么。”
“你莫要血口喷人。”结草居士又用拐杖捶地,像是极其气愤。
赵淑冷着脸,她这一生,父王这一生,所有的不幸都是从母妃逝世开始,或许也有父王想参与变法的缘故,江月嫉妒的缘故,但若作为老师的结草居士,手里握着懿德皇后这张王牌,让明德帝保住母妃,不会保不住!鲜活的生命,本该有恣意的人生,圆满的结局,却早早撒手人寰。
当然,赵淑没有自私到将这一切怪在谁的身上,她只是想知道,谁在后面推波助澜了。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若母妃没有死,父王便不会荒唐度日,我也还有亲兄弟,过去那几年,也不会不懂事,任别人欺负。”也不会后来惨死,还傻傻的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其实,很多事,在还小的时候,在价值观还没建立的时候,有人引导一下,教导一下,事情就会好很多。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告诉我,你是我母妃的老师,请不要骗我,这样很让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