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菀注意到太子和皇后都不待见霍菡,让下人们都各司其职去了,也打发了霍菡,“你回房中歇下吧。”
“好的姐姐。”霍菡行了一礼后退下,却在走回去时,紫罗兰色的裙摆摇曳,回眸去看湛淮晏,媚眼如丝,一笑间百媚生。
太子深深蹙眉,冷肃的目光带着威慑看过去。
八尺有三的霍菡轻笑了一声,腰身摇曳着离去,香气在寒夜里久久不散。
“承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拨冗来府中亲自探望,祖父福大,养了这么几个月,已经能下榻行走了。”霍菀只带了自己的心腹。
期间她询问了湛淮晏是否需要她拉着,被湛淮晏拒绝后,她便走在湛淮晏前面一些。
霍菀时不时提醒湛淮晏注意脚下,嗓音轻柔婉转,尽量绕过台阶假山,带湛淮晏走平路。
“只是父亲加入瑄王一党后,他趁祖父瘫痪在床,他大逆不道软禁起了祖父,表面尽着孝心,其实他断了祖父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霍老将军和霍菀也想告御状,向世人揭穿武安侯欺师灭祖的行径,但他们被监视着,走不到外人面前,递出去的消息也都被武安侯拦截了。
一个侯爷兼兵部尚书,控制受了重伤无法下榻的父亲,以及无依无靠的嫡女,还是很容易的。
霍老将军一生为国征战,立下不世功勋,到了晚年,英雄落到这样的结局,如何不让人悲哀唏嘘又愤怒?
这是太子一党的官员们的下场。
皇后要让太子亲眼看看。
如此,他还能只顾儿女情长,眼里脑子里只装着他的阿凝,还能为了对方的爱或不爱而患得患失、伤筋动骨,继续不作为下去吗?
寝卧。
霍老将军得靠两个随从扶着下榻,步履蹒跚着来到湛淮晏面前,几乎是老泪纵横,语带哽咽地高呼,“老臣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是在打湛淮晏的脸,用刀子扎湛淮晏的心。
湛淮晏面无血色,摸索着快步上前,腰身弯了又弯,拉住霍老将军,“老将军快快请起,孤扶着你到榻上坐着。”
“殿下啊……”霍老将军给了湛淮晏一个台阶下,在湛淮晏有力的搀扶下返回去,被妥善安置到榻上。
他靠着湛淮晏调整好的迎枕,一双手都在战场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疤,紧握着湛淮晏的手不松。
“殿下,老臣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但老臣的处境殿下也看到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如何能救得下周少师呢?”霍老将军看了一眼坐都不坐,站在湛淮晏身后的皇后,跟皇后那是同病相怜。
他可不是愚忠。
两年前湛淮晏已经悔了一次婚了,跪在金銮殿外求娶大奸臣的庶女,闹得天下人尽知。
太子把他的脸摔在地上踩,让他和全家都身陷在流言蜚语中。
太子瞎了眼后,一个太子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还是要娶奸臣的庶女。
这对他的孙女,以及他这个追随者,都是莫大的羞辱和伤害。
太子这样,就让武安侯顺势而为,后一步提出了悔婚。
二人都悔婚的情况下,昭帝只能同意。
但凡湛淮晏一方没有寻死觅活地悔婚,武安侯这婚就退不了。
湛淮晏要是按照原婚期娶霍菀,武安侯怎么可能敢软禁太子妃的祖父、逼迫身为太子妃的霍菀?
太子瞎了眼后,他不嫌弃太子处境艰难,对太子忠心耿耿,愿意以联姻的方式,举全族之力继续拥护太子,太子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太子为了奸臣之女,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霍老将军的心都寒了,恼怒,痛心,更是跟皇后一样恨铁不成钢。
“霍老将军,如今孤和母后来了,就不会对你们的遭遇坐视不管,孤会带你进宫见父皇,向父皇和世人揭穿武安侯的不孝不忠不义大罪。”
在这个时代,但凡谁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别说入仕做官了,他这一生都完了。
而武安侯的罪名更大,软禁战功赫赫的三朝元老,逼迫嫡女自尽当尼姑,武安侯是逃不过死罪了。
湛淮晏为霍老将军主持了公道,霍老将军就能联合朝臣们,且利用自己在百姓中的威望,几个老臣来一场诸如长跪不起的逼宫,对瑄王一党施压。
如此不仅能保下周少师,还能打压了瑄王一党,反过来给瑄王一党安上残害忠臣良将的罪名。
“但是殿下,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若是再大义灭亲,老臣就绝后了啊。”霍老将军打仗能所向披靡,是因为他有勇有谋,并没有接下湛淮晏施舍给的小恩惠,他提出更多的条件。
湛淮晏装着不知道霍老将军的心思,承诺道:“你可给霍大小姐招一个郎君入赘霍家,撑起你们霍家的门楣。”
“这个人选,孤会为霍大小姐物色,不会委屈了霍大小姐。”
呵,霍老将军冷笑了一声。
每家都要男子传宗接代,赘婿哪是那么好招的?
王公贵族是不可能的,只有出身寒门的,还有那些歪瓜裂枣。
但他的嫡孙女,只有皇室和王公贵族才能与之相配。
皇后在这时开口,“霍老将军,是太子有错在先,负了菀儿,如今他已知错了,请霍老将军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现在便写下一纸休书,弃了宋家女,重迎菀儿为太子妃,日后定让菀儿入主中宫。”
霍菀心头一跳,抬眼去看太子,握着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心里怀着紧张和期待,屏息等着太子的回应。
她是喜欢太子的,谁不喜欢呢?
太子从小就惊才绝艳,相貌俊美,气质卓绝,正如天上的月,身在云端的神只,千山上的那朵冰清玉洁的雪莲,引无数闺阁女子爱慕、趋之若鹜。
而她跟太子一般大,十五岁就被选为太子妃。
对比其他女子,她和湛淮晏接触的更多,对湛淮晏是不浮于表面的喜欢。
她没能嫁给湛淮晏,父亲把她拘禁在佛堂里,她已然放弃了反抗,只想终身不嫁,伴着青灯古佛了残此生。
但现在,湛淮晏用到她的祖父了,她就有机会了吧?
“是啊,太子殿下,你的确应该休弃了宋家女。”霍老将军见湛淮晏面上神色不明,沉默着,他痛心地劝谏,也不给湛淮晏卖关子了。
“哪怕老臣没有这个孙女,作为拥护者,老臣也必须要求你休弃了宋家女,她可是大奸臣的女儿,要帮着瑄王废杀了你!”
“你身上系着我们这些拥护者满门的性命,怎可感情用事?殿下若是执迷不悟,恕老臣不忠,老臣不能弃自己的家族于不顾,而拥护你这个只顾儿女情长早晚会被废杀的太子!老臣和菀儿还不如就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着。”
霍老将军闭上眼,身上那种久居沙场的杀伐凛然气势还在,沉着脸下逐客令,“太子殿下请回吧。”
“菀儿,送太子殿下离府!”
霍菀红了眼,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她自小被祖父教导,女子得自强自爱,虽不能上阵杀敌,但身为将门之后也自有傲骨。
湛淮晏不愿休弃了宋家女,她不可能上赶着给湛淮晏做侧妃,为妾。
“太子殿下?”霍菀上前,屈膝,喊了一声坐在那里不动的湛淮晏。
湛淮晏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缓缓收紧,又松开,再握起,心里在挣扎,苍白的眉宇间浮动着痛苦。
过了很长时间,在皇后就要做主时,湛淮晏哑声道:“孤会休弃了宋家女,不过不是现在,她是宋丞相的女儿,父皇亲封的摄政王的孪生妹妹,要休弃她哪有那么容易?”
“倒不如孤反过来利用宋家女,要她这把刀捅向宋丞相和摄政王,这期间孤会在她的日常饮食里下慢性毒药。”
世人眼里的太子贤德温良,爱民如子又坦荡顶天立地。
如今的太子,为了与挚爱天长地久,他开始卑劣、开始阴暗、开始……日渐疯魔。
他挣扎痛苦不是因为要休弃了阿凝,而是在骗霍老将军。
他不会休弃阿凝的,死都不会。
“霍老将军大义灭亲后,侯爵之位无儿子继承,孤会说服父皇,要他更改制度,叫身为女子的霍大小姐承袭了这爵位,以后霍大小姐便是霍家的掌权人。”
霍菀一愣。
霍老将军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
他不认为女子只有嫁人这一个出路,但这个时代就是束缚住了女子。
对于孙女来说,太子妃、皇后,这是一个女子在这个世上能走到的最高位置、得到的最大殊荣。
不管是为了孙女,还是为了人丁单薄眼看着就要绝代的霍家,霍老将军都想让孙女做皇后,延续霍家的荣耀,撑起霍家的门楣。
此刻,太子给了孙女第二个出路。
对比起现在还不能做太子妃,一直被这么拖下去,且太子还有可能被废杀,那他当然选择让孙女承袭了这侯爵之位。
霍老将军看向霍菀。
霍菀抿了抿唇瓣,对湛淮晏行了一礼,“谢太子殿下,臣女便承袭了这爵位,且臣女会等太子殿下一年。”
“若是一年后殿下没能弃了宋家女,迎臣女为正妻,臣女便招婿上门。”
霍菀不是逼着湛淮晏休妻,另娶她,这是利益捆绑,能互相牵制对方。
若不这样,太子一党用起他们不放心,而她们也无法相信湛淮晏。
他们必须慎重,毕竟他们举全族之力拥护处境艰难的太子,肩负的可是全族的性命啊。
不过,同时霍菀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那便这样吧,孤现在去写一份檄文,再和母后去求见父皇,两个时辰后,孤安排人来接霍老将军,霍老将军你联合朝中元老们向瑄王一党施压……”湛淮晏调了禁军来保护霍老将军,一番交代安排后,他被霍菀引到了书房。
书案旁,霍菀给湛淮晏准备好笔墨纸砚。
湛淮晏带来的随从,拉着湛淮晏的袖口,让湛淮晏提笔落字。
有婢女和随从在场,孤男寡女没有共处一室。
不过霍菀就在湛淮晏身侧,闻到男人身上冷冽又馥郁如雪莲的气息,看着湛淮晏写下的字。
他一挥而就,如雾如烟,隔云端,高雅缥缈,自成一派。
其文采斐然,冠绝当今,能让人代入进去,快速共情,从而热血沸腾义愤填膺,达到声讨瑄王一党的最好效果。
烛火的映照下,霍菀看着她和湛淮晏几乎挨在一起的影子,霍菀心头发烫,有些难以自已。
皇后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的一幕是那么美好,心里接连几个月的阴郁散去了不少。
刚刚湛淮晏既然说了是在利用宋家女,她就给了湛淮晏一种慢性毒药,让她安插在太子府的人,亲眼看着湛淮晏给宋家女下毒,喂宋家女喝下去。
也就只有太子请旨,为保住他储君之位的昭帝,会不顾礼法制度,一意孤行给霍菀一个女子侯爵之位。
那可是侯爵,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侯爷,霍老将军觉得先把霍菀的侯爵之位拿到手再说。
除了护佑皇室嫡系的忠心,他的私心也很重。
他要是拒绝了太子,自己就得被软禁到死,孙女一生都要做个尼姑。
而虽然拥护太子,也是命不保夕,但有很大的希望啊。
太子已然拿出了那么大的诚意,他愿意继续在太子身上押注。
他只有跟太子做这笔交易,他和孙女才会摆脱困境。
日后除去了瑄王一党,宋家女也毒发身亡,宋家满门被诛,太子成功登基,皇后还要霍菀做太子的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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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虞还在郑姨娘的房中,又竹就禀报了她太子今晚的一系列动作。
宋令虞看向坐在床榻旁的宋崇渊,胆子大了,对父亲说话的语气带着嘲讽,“周少师的案子定下来后,原本明天就要被抄家问斩了。”
“太子被蒙在鼓里,你却告诉了他,叫他在这一夜之间争分夺秒力挽狂澜,保下了周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