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燕京城,皇宫。
大和殿内。
臣子们垂手肃立两侧,身姿挺拔,衣袂纹丝不动,静谧之中。
李景炎高坐于威严的龙椅之上,赤色冕服绣银的丝线在那微弱的晨光中闪烁不定,仿若暗藏锋芒,恰似他此刻虽面沉似水,心中却思绪万千,手指轻轻抚着扶手龙头,眼眸半阖,看似慵懒闲适,实则脑内正飞速运转,将近日朝中诸多事务逐一掂量。
“启禀陛下,江北府加急上报,”一位臣子匆匆出列,他身着朝服,神色凝重,双手高高举起奏折,毕恭毕敬地呈递上前,“去岁那场雹灾,来势汹汹、肆虐一方,致使今春江北之地,耕地毁坏无数。田间处处坑洼不平,往昔肥沃的土壤被砸得板结,难以翻动。
“农具更是在暴风中七零八落,损毁大半,牲畜亦未能幸免,大量死伤,百姓们如今面对春耕,束手无策,实是艰难万分,苦不堪言呐。臣恳请陛下速拨银钱赈济,助江北百姓恢复农务,以保民生。”
言罢,他眉头紧锁,忧虑之情溢于言表,眼角的皱纹似都深了几分。
李景炎端坐在龙椅之上,闻听此言,原本微微后仰的身子骤然坐直,双眸瞬间如炬,那目光仿若实质,缓缓扫过殿下众臣,声若洪钟:“众卿对此事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工部尚书稳步上前,行了一礼,身姿挺拔,朗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十万火急,耽搁不得片刻。当立即从国库拨出银钱,火速差遣干练官吏采买充足的农具、优良的种子,星夜赶赴江北。这些能吏抵达后,需督导百姓齐心协力抢修耕地,填平坑洼、疏松土壤,而后按户分发物资,确保每一户农家都能得到及时的援助。唯有如此行事,方可赶在春耕的最佳时节,挽回这艰难局面,让江北百姓不致错过农时,荒废一年生计。”
他言辞恳切,眼中满是急切与担当。
工部尚书话音未落,户部侍郎已是眉头紧蹙,上前一步拱手反驳:“大人所言,从速从急,自然是好。可眼下国库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呐。北境局势紧张,我朝需筹备充足军饷,以防外敌随时来犯,此乃关乎国家安全之重任;再者,朝廷上下诸般日常用度,亦是一笔庞大开销,方方面面皆需银钱维系。若此刻倾囊而出,全力赈济江北,后续各项用度必然难以为继,恐陷入周转不灵之困境,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啊。”
他言辞间满是无奈,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李景炎听着二人之言,手指轻轻叩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陷入沉思。良久,他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决绝:
“朕以为,可传旨江北周边郡县,令其协同互助,其中赵钱孙李四家豪商巨贾,允其戴罪立功,务必出物出资、人力支援江北;朝廷这边,再拨出部分常秦林仓的陈粮,将这些陈粮售卖为银钱,用以兑换成急需的农具,速速送往江北。如此双管齐下,既解了江北燃眉之急,又不至于让国库过于吃紧,众卿以为可好?”
李景炎此言一出,群臣先是一阵低语议论,不少保守派官员心中感叹,陛下,这羊毛撸的,雁过拔毛,江北那四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勉强牵扯,曾经的河北河南世家,谋反之案,冤枉吗?说冤枉也冤枉,说不冤枉也不冤枉,出点血而已,相比抄家灭族,很划算了。
片刻之后,臣子们微微点头,觉得此法确是兼顾各方,纷纷出列称是,赞陛下英明。
一官员启奏:“陛下,南方河道淤塞已有多年,一直未能彻底整治。今春夏雨水格外丰沛,臣恐大水将至,洪灾一触即发,沿岸诸多州县危在旦夕,百姓性命、田宅牲畜皆悬于一线,治水一事已然迫在眉睫。只是河道疏浚工程浩大,需耗费大笔银钱用以采买物料、雇佣工匠,征调的徭役更是海量,臣等实在无计可施,还望陛下圣裁。”
群臣哗然,而这才过去多久啊,先是各地灾情频传,如今竟一日之内出现三次汛情警示,当真是多事之秋。近些年来,天灾人祸就没断过,不是北方大旱,就是南方暴雨,疫病时不时也来肆虐一番,百姓苦不堪言,朝堂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治水关乎着南方万千百姓能否免受洪水吞噬,日后的生计能否延续;赈济则直接决定了那些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灾民能否熬过眼前的艰难,不至于饿死街头,二者皆是燃眉之急。可国库里的银钱就那么多,实在难以两头兼顾,这让众臣们头疼不已,愁眉紧锁。
李景炎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沉稳如水,波澜不惊,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看向负责水利的官员,声如洪钟:“河道疏浚一事,预估需要征调多少人力?所需资费又是多少?若全力赶工,最快何时能够完工?务必详细道来。”
水利官员赶忙出列,手持笏板,将早已备好的数据一一道出:“启禀陛下,据臣等勘查估算,此次河道疏浚,需征调精壮徭役十万余人,各类资费算下来,至少得白银五十万两。若调配得当,材料供应充足,最快也需五个月方能完工。”
李景炎听完,微微皱眉,站起身来。缓缓环顾四周,目光最终望向三王所站之地,神色平静却又透着几分不容推脱的决然:
“如今国库空虚,诸位爱卿也都知晓难处。朕意已决,先派遣干练专员赶赴南方,依据各地灾情的轻重、地方财力的多寡,合理分摊徭役人力,务必做到公平公正,不使百姓负担过重。”
“银钱方面,就暂从三位王叔所属封地的盐税、商税中抽取三成,专项用于河道治理。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国难当头,王叔们身系皇家血脉,定能体谅朕的苦衷。后续倘若还有资费不足,朝廷再召集众臣商议填补之法。不知三位王叔,是否肯为朝廷分忧,解此燃眉之急?”
说罢,眼神直直地盯着三王,等待他们的回应,朝堂之上顿时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气敛息,陛下又在针对南方三王,陛下可真是步步紧逼,这是故意逼反三王吗?
三王听到李景炎所言,面上略显难为之色,心中却平静如水,装作一番权衡之下,为首的端王率先出列,恭敬跪地,口称:“陛下圣明,臣等自当为朝廷分忧,愿全力配合”。
其他两王纷纷附议,群臣不由微微侧目,这可真是人在京城不得不低头!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气氛凝重得仿若实质,一众臣子身着朝服,垂手而立,静候皇帝旨意。
忽闻一尖细嗓音打破沉寂:“陛下,即便如此行事,怕是南方各地官员阳奉阴违,中饱私囊,赈灾治水皆成空文呐!”
众人不禁侧目,只见说话之人是御史陈诚他身形清瘦,一袭官袍虽质朴却干净整洁,面庞透着几分因常年操劳而生的沧桑,其出身寒门,短短时间内,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便以刚直闻名,从未惧过权贵势力。
龙椅之上,李景炎眼神一凛,微微坐直身子,直视海瑞,开口问道:“陈爱卿何出此言?”
陈城毫不犹豫,跪地叩首,言辞恳切:“臣听闻,近些时日,地方官吏虚报灾情冒领赈银、勾结豪商私吞治水款项之事屡见不鲜。上月臣回乡省亲,亲见有官员将朝廷下发、本应分发给百姓用于春耕的耕牛,低价转卖给当地富户,中饱私囊,而那些翘首以盼的百姓依旧两手空空,农田荒废,生活困苦不堪!臣恳请陛下彻查吏治,严惩贪腐,方可保政令畅行,让赈灾治水真正惠及百姓。”
龙椅上的李景炎,脸色阴沉得可怕,本就清冷的殿内温度仿若骤降,他怒声问道:“爱卿所指何人?这般大胆,简直目无王法!”
陈城缓缓抬头,目光灼灼,毫不退缩:“臣弹劾南方花州刺史钱崇礼,其在任七年,贪墨赈灾银、克扣河工饷,致百姓深陷水火。当地堤坝年久失修,一到汛期便洪水肆虐,百姓流离失所;灾荒之年,朝廷下拨的救命粮饷也被他层层克扣,多少人饿死路旁。望陛下明察!”
李景炎心下心暗凛,根据玄翦探知道的记忆,和墨玉麒麟的情报,此人乃是假安王的秘密心腹,南楚暗夜司的地级探子。
众臣子神色各异,有惊愕得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平日里看似道貌岸然的同僚竟如此胆大妄为;有惶恐不安,生怕这反腐之火殃及自身;亦有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未曾涉事其中。
李景炎攥紧龙椅扶手,既欲振朝纲、抚民生,这吏治腐败定要拔除,绝不能任由这些蛀虫毁坏江山根基。当下,他目光如炬,看向众臣,一字一顿道:
“此事朕必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即刻着大理寺、都察院联合办案,赐钦差,朕要听详细回禀。众卿各司其职,全力推进赈灾、治水诸事,若有懈怠推诿,国法处置!”
言毕,挥袖退朝,留下一众臣子心有余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各自领命而去,大殿内唯余一片沉重的寂静。
——————
皇宫,御书房。
退了早朝之后,李景炎独自坐在御书房内,喝了一口茶水,心下感叹:“花别人的钱,干自己的事,至理名言啊。”
他缓缓放下茶盏,目光透过那袅袅升腾的水汽,仿若穿透重重宫墙,好似看到了南方千里之外的局势变幻。自己对南方三王看似步步紧逼,个中深意却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南方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如同一张大网,确实需要好好的犁一遍。
南楚近月在边境蠢蠢欲动,时常派小股兵力骚扰试探,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十多年南方布局,终究比不过开挂的朕。
他故意在朝堂之上,明里暗里的对三王,步步施压,索要盐税、商税用于治水,而南楚那边,探听到这些消息。他们定会以为三王与自己矛盾激化,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如此一来,南楚必然更加笃定三王有反意。
却不知三王,早已成了朕想要的形状。
南楚一旦相信三王必反,为了抓住这天赐良机,推翻自己、搅乱朝局,定会加大投入,无论是兵力部署、物资筹备,还是在暗中联络内应的花费上,都会毫不吝啬。他们妄图等三王起事时,坐收渔翁之利,与三安王里应外合,将这大好江山收入囊中。
李景炎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等到南楚把大量资源投入进来,他便可以将计就计,届时有不臣之心的南方,门阀世家,豪族勋贵,皇亲贵胄,南楚北上的大军,都将被自己一网打尽。
想到此处,李景炎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只是这一次,眼中的笃定与从容更甚。窗外阳光洒落,御书房内光影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