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他们见陈昼过来,将手中的长矛交叉,挡在了门口。
两人均带有铁质的面具,漆黑的眼睛陷在面具中,“走开。否则格杀勿论。”
锋利的尖刃让陈昼恢复了理智,她定了定神,然后看着说话的那名守卫的眼睛,“我知道你们的职责所在,我不进去。”
守卫缓了缓语气,但态度依旧坚决,“那就现在离开这里,小姐。”
“我恨不得下一秒就这么做。”陈昼说,“如果不是公爵与米加勒公主之子阿希姆大人遭到了暗算的话,就是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想在这里待着,挑战您的权威。”
守卫沉默了一下,他转头和自己身边的同僚交换了一个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陈昼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只记得阿希姆大人出发前说有一桩秘闻要禀告公爵,结果他刚到城内没多久,就遭到了毒手。”
“什么秘闻?”
“我不知道,阿希姆大人从不和我一个仆人谈论这些。”
“既然从不和你谈这个,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也不想来,但他说如果不尽快通知公爵这件事,匈牙利和奥地利恐怕都有危险,我也别想苟且偷生,公爵知道以后一定会派人杀了我的。”
陈昼说完这句话后就忐忑地等着,守卫迟疑的那几秒钟,对她仿佛像是一天那么漫长。
“我去禀告公爵,你在这里等着。”
陈昼心里一松,她点了点头,“好。”
两名守卫之一转身进了门。
陈昼不敢走开,也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就垂着头站在那等。
她一边等,一边想着待会见德莱恩公爵应该怎么说话才能让他答应救阿希姆。
想到脑仁都疼了,她才停下来放空自己。
不知道阿希姆现在怎么样了?
陈昼出神地望着墙壁上铺设的挂毯,仿佛又回到了在威尼斯的沉睡巨人旅馆里,曼陀铃和鲁特琴轻轻摇曳,阿希姆一边拿着木酒杯,一边歪着头对她说“我的贤友,在我这帮狠毒的亲戚死光前,我可不敢做什么贤德的君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名守卫走出门来。
“公爵同意见你了,进去吧。”
陈昼连忙道谢,她从守卫打开的门中走了进去。
房间的中央,站着一名身穿金色盔甲的男人,他约莫四十多岁,鹰钩鼻,蓄着浓密的胡须,长相威武不凡。他身旁站着一个头发花白拿着书的老人,似乎是担任着智囊的角色,两个人低声说着话。
陈昼没时间再等他们说好话,直接上前对他行了个礼,“公爵大人,您的儿子阿希姆现在生命垂危,急需救助。”
长着鹰钩鼻的男人看了一眼陈昼,接着把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老者。
“你先下去吧。”老人对鹰钩鼻摆了下手,后者行了个礼后从一旁退出房间。然后转过身来,他面向陈昼,“你好像对我的真实相貌很惊讶。”
陈昼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罩袍,气质温和的老人,怎么也无法将他和那个传闻中残忍暴虐的海因里希·德莱恩公爵联系在一起。
她迟疑了一秒钟,“我确实没有想到您会这么······和善。”
“哦?”海因里希神色如常,“那在你印象中,我应该长什么样?”
陈昼就算再傻,都明白这是个应该斟酌再三的回答,因此她也回答得很谨慎,“要比现在更加威严一些。”
海因里希走到铺着波斯毯子的长椅上坐下,并招呼陈昼也坐下。
陈昼看了一眼椅子,“恐怕我没有时间再这么做,阿希姆大人现在正在生死关头。”
“当然,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会死,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是他是您的儿子。”
“如果你想让我救他,不妨把话说得明白点。”
“求您救他。”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你想让我办一件事,总得给我做这件事的理由,不是吗?”
陈昼眨了眨眼,“阿希姆大人有一个秘闻要······”
“这种谎话骗骗外面的侍卫就够了,不要拿到我面前来。”
话音刚落,门口又响起了三声敲门声,“公爵,泰德里克大人在花园里发现一把匕首,似乎有人闯入。”
“知道了。”海因里希眼皮也不抬,“我来处理。”
说完后他看向陈昼,“继续。”
“阿希姆是您的儿子······”
“我并不缺儿子。”海因里希平静地说,“并且我的新任妻子最近又怀孕了,只要我想,我可以有更多的儿子。”
“但是像阿希姆这样出色的可没那么多。”
“······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说的。”
“什么也没有,”陈昼老老实实地说,“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你要么是个特别善于说谎的高手,”海因里希看着她的眼睛,“要么就是个真正的傻瓜,才会这么看待阿希姆。但不管怎样,我承认阿希姆在耍小聪明方面确实有些门道,可是那又怎样,他可不会当一个好儿子为我所用。”
“那么这次是个契机,”陈昼说,“您救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您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向他道歉。”
“道歉?”海因里希但笑不语,半晌后方才说道,“小姐,你也许和我的儿子阿希姆确实情意相投,但你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了解他,至少某一部分,我很确定。不管阿希姆表面看起来多么心不在焉和游戏人间,但他本质上内心充满愤怒和痛苦。无论我做什么,道歉多少次,哪怕将整个奥地利拱手交到他手上,他都绝不可能原谅我,在他看来,真正道歉的方式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亡。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有能力,就会不择一切手段杀死我,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明白。那么,既然如此——”
海因里希注视着陈昼,缓缓说道,“我为什么还要试图道歉呢?”
······
陈昼被请出了城堡的大门。
街道上似乎下过一阵小雨,到处都是水坑,陈昼就在积水中行走着。
水面倒映着一张失魂落魄的面孔。
这是第几次,她被人通知要离开某地了?
先开始是没头没脑地离开了自己的时代,来到格洛斯特。
等她好不容易适应了格洛斯特,又被安娜夫人通知她要离开格洛斯特,去往威斯敏斯特宫。
等她几乎认命,熟悉了威斯敏斯特宫的生活后,一群陌生人又冲出来,对她喊打喊杀,仿佛她是个毁天灭地的女魔头。
等她好不容易从威斯敏斯特宫逃出来,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又被拦在了能让阿希姆活下来最后一道关卡前。
在这个荒唐又现实的世界里,
安娜夫人在积极地筹谋和斡旋;
乔瓦尼和奥地利公爵因为一桩婚约打得不可开交;
威斯敏斯特宫门前的贵族们高呼着荣耀与正义;
似乎什么事都和她息息相关,但是她却又是唯一一个无法发表看法的人。
每个人似乎都没做错。
每个人的观点都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每个人都在努力试图教会她,或者说,告诉她一些事情。
“你还太年轻”、“你不了解情况”、“你只是个孩子”······或者是“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判断是非,轻率地决定会毁了你的一生”。
陈昼不想得罪这些更洪亮的声音,她尝试小心翼翼地和这些声音相处,尝试理解他们,尝试将自己带入进对方的角色中,尝试和他们沟通,为自己所争取到的每一点自由而高兴。
可是现在,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最糟糕的时候,甚至比她在艾赛克斯港口落水的那时候更糟糕,毕竟至少那时候,虽然生活艰苦,但她还不至于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