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伦?”
埃夫勒伯爵从书案前抬起头。
“塞西莉亚,你怎么来了?”沃尔伦连忙站起来,走到门边。
“我看你这里还亮着,”塞西莉亚手里拿着一只圣诞节时会点的烛台,透过门边的空隙,她看到书桌上摆着凌乱的纸张和书本,“你总是喜欢忘记点亮一点。”
沃尔伦回头看了看自己书案上实在昏暗的光,他在威斯敏斯特宫给当时还是王子的乔瓦尼做骑士时,亨利国王不喜欢宫殿里有太重的灯光,觉得那会让穹顶上的浮雕宗教像失真,因此要宫殿尽量少地使用烛火,他那时就养成了在昏暗的光线下阅读的坏习惯,现在有时在太阳底下,眼睛还会因为不能适应光线而感到时不时的刺痛。
“还有点收尾工作,一些······算了,明天再说吧,你先进来吧。”沃尔伦将烛台接过来,然后扶着她的腰,带她到里面。
巴黎毕竟不是自家宅邸,房间里还搁着一张四柱床,沃尔伦将烛台放在床头柜上,转身看到塞西莉亚站在书桌前低着头。
“塞西莉亚?”
妻子回过头来,沃尔伦注意到她眼神迷蒙,似乎有些困倦,心头霎时柔软下来,然后将她领到床边坐下,“今天过得怎么样?”
一边听着妻子复述自己一天的事情,沃尔伦一边状若无意地将她的袖子摞高,看着她微微有些浮肿的手掌,他边和妻子交谈,边轻轻揉按着她的手臂,“听起来很不错。”
“是啊,是挺不错的。”塞西莉亚张了张口,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睫毛垂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沃尔伦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拉高她的裙摆,自然而然地半跪在她面前,“对了,你想好要送艾伦什么礼物吗?”
“礼物?”
“你忘了?”沃尔伦一边帮她按着浮肿的小腿,一边说,“上次就因为我从艾克塞斯回来没给他带新鲜玩意,他气得足足一天都不肯叫我‘父亲’,我可不敢再得罪他。”
塞西莉亚忍不住笑了出来,“买点玩具吧。”
“是吗?我还打算给他买匹小马驹。”沃尔伦说,“高卢马可是远近闻名的名驹······”
塞西莉亚在他温柔的按摩下缓缓闭上了眼睛,沃尔伦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她的表情,见状他直起身体,一只手从腿上收了回来,托着妻子的肩膀,将她揽在自己的肩膀边靠着。
“可是骑马太危险了,他太小了。”塞西莉亚闭着眼睛喃喃道,“他还那么小。”
“那就暂时不骑,”沃尔伦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那就先给他买着,让他看看,摸摸小马,等他再大一点的时候,那匹马就和他很熟悉了······”
听着侧畔妻子的呼吸声音变得悠长,平稳,沃尔伦顿了顿,他轻轻唤了两声妻子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一手托着妻子的肩膀,一手扶住她的头。
他将塞西莉亚的头先搁在枕头上,再一点点地将她的背放在床上,然后等妻子完全躺稳了,再将她的鞋子脱掉,将她的脚轻轻搬到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沃尔伦才从床铺的另一边爬上去,巴黎的床太柔软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地放轻动作,像个准备在王宫行窃的小偷一样,才不至于让妻子那边的床铺下陷,等他安稳地躺到床上时,额头已经微微出了一点薄汗,他缓了缓呼吸,然后再拉上被子。
他吹灭了床头柜上的烛台的火焰,从身后抱着塞西莉亚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
“是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尤里安,”乔瓦尼说道,“她绝对没事,我让很多人 在那一块的海岸搜寻过很久,如果真的出事不可能什么都搜不到。”
“可是伊莎根本不会游泳啊。”尤里安·布兰切特伯爵忧心忡忡地说,“她之前还溺过水。”
“话不能说的那么绝对,有时候溺过水的人才能学会游泳,而且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是葬礼······”
“别再提什么葬礼。”乔瓦尼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地说。
布兰切特伯爵愣了一下。
也许是感觉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于严厉,乔瓦尼缓和了一点口气,他看向布兰切特伯爵的眼睛,尽量露出一点微笑出来,“······还是其他什么的东西。你太悲观了,伊莎肯定不会想在她困难的时候,直接被自己最爱的一群人宣告死亡,你不觉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吗?”
不等尤里安伯爵再说些丧气话,乔瓦尼问道,“你在来之前和你妻子说过了?嗯?没有吗?你应该和她好好聊聊的,我们都相信伊莎没事。”
“······好吧。”尤里安看了看乔瓦尼,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眼前的男人。
他怀疑就算哪天真的打捞上来伊莎的头颅,乔瓦尼也会坚称那不属于伊莎,或是乐观地觉得伊莎就算没了头也能活得很好。
打发走布兰切特伯爵,乔瓦尼将身体靠在座位的靠背上,平心而论,布兰切特伯爵算是个不错的人——相比他儿子来说。他虽然无能又平庸,但好赖比较礼貌以及真诚,作为一个上级,乔瓦尼虽然不喜欢他,但也谈不上讨厌。
然而有关于伊莎的事上,乔瓦尼宁愿跟利兰打交道,也不想和布兰切特伯爵多聊几句。
伯爵总是不经意间会说些无用又让人烦躁的话,比如伊莎不太会游泳,曾经差点因为溺水死在湖里,比如伊莎曾经因为不满意婚事和母亲大吵一架之类的。将他本就悬着的一颗心弄得更加紧张。
因此当宫廷的侍从告诉他埃夫勒伯爵有事要向他汇报的时候,乔瓦尼正闭着眼睛,缓了半天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沃尔伦不一会儿就走了过来。
乔瓦尼捏了捏两眼之间的鼻梁,没有抬头和沃尔伦就打了个招呼,“嗨,沃尔伦,什么风又把你给刮来了?”
沃尔伦一边走,声音一边从不远处传来。
“东南风,布里耶姆已经在巴黎加冕了。”
乔瓦尼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沃尔伦说。“可能是刚下船不久导致的,这些是巴黎这段时间的一些情报。”
“回头记得好好休息,”乔瓦尼接过沃尔伦递过来的一本笔记,一边翻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对了,我给你还有塞西莉亚新出生的孩子准备了礼物,到时候记得一起带回去。”
沃尔伦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乔瓦尼说。
“不,是真的不用了,”沃尔伦顿了顿说,“那个孩子没能活下来。”
乔瓦尼怔住了,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不是之前说一切都很好吗?”
“谁知道呢。”沃尔伦看着地面烛光的倒影说。
“那塞西莉亚呢?”
“别提了,”沃尔伦说,“塞西莉亚刚开始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后面我反复跟她说,再带她看孩子的尸体,她才终于相信了,她的心都要碎了······说真的,也是对你,我才能说点心里话,有时候,我真的宁肯孩子从没到她肚子里来过。”
宁肯孩子从没到她肚子里来过。
听到这句话,乔瓦尼有点愣神,他忍不住想,如果是伊莎呢?
光是想到他的种子在伊莎的身体内生根发芽这件事,他觉得头脑似乎“嗡”地一下,眼前几乎有点目眩,似乎无法再思考任何东西,头脑里每一寸角落都迅速失控,被疯狂蔓延的想象所侵占。
如果他和伊莎有了孩子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让伊莎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伊莎,让最好的大夫照顾着她,不会让一点意外发生。
至于流淌着他和伊莎身上的血的孩子,他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慈爱和宽容的父亲,他会将所有最好的一切都堆在他们和伊莎的脚下。
伊莎,伊莎,伊莎。
你现在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乔瓦尼心里觉得刚刚涌动的心潮一下又变得空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