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艾克塞斯领。
乔瓦尼骑着马停在了街边。他身后簇拥着的侍卫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黑色的小溪堆积在了这里。
这里刚刚下过一场雪,打了马蹄铁的马匹走起来有些打滑,因此在边角处还镶了一圈用于增大阻力的突刺,马匹都用上了皮质的挽具和马鞍,乔瓦尼从马上下来,他将手上的手套脱掉,放在马鞍边的革袋里,环顾四周。
因为禁严令的发布,街上所有的酒馆和娱乐场所都已经关闭,除了肉铺和商店还开业,很多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路上很是冷清。
见到他们一队人聚集在这里,本就稀少的行人也纷纷加快脚步,从街上离开,原本还开着的商店也纷纷关门闭户。
乔瓦尼皱了皱眉,他的目光从一扇扇紧闭的门前掠,目光停在墙边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孩童的身上。
孩子穿着时下平民阶级的亚麻布衣,他手里捏着一只木剑,蹭在墙边好奇地望着乔瓦尼他们。
乔瓦尼朝他笑了笑,然后招了招手。
那孩子走了过来。
乔瓦尼半蹲了下来,他将自己身上的袍子披在了孩子身上,软下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父母呢?”
孩子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然后指了指后面的商店。
果然一个妇女正站在门边,面色紧张地望着这边。
乔瓦尼使了个眼色,侍卫将那个女人带过来。
“这是你的孩子吗?”乔瓦尼将孩子抱在胳膊上问。
女人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他非常可爱。”乔瓦尼说,然后看着他手上的木剑,开玩笑地问,“你是在扮演圣伯多禄吗?”
孩子摇了摇头。
乔瓦尼正在将他交回他母亲手中时,这个一直不说话的孩子忽然开口,“那些都是假的。”
“什么是假的?”乔瓦尼问。
“伯多禄。”孩子说。
妇女脸色霎时发白,神情紧张起来,看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抱着孩子跑。
乔瓦尼目光顿了顿,然而并未生气,只是歪过头,“为什么这么说?”
孩子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乔瓦尼轻笑了下,他给孩子将最上方的扣子扣端正,想了想后说道,“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只有保持虔诚,我们才不至于总是怀疑一切。”说完他将孩子放在女人的怀里。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反驳。
正望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这时乔瓦尼听见格里高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陛下,全都抓住了,一个都没跑掉,都在里面了。”
乔瓦尼转回身,格里高利穿着宗教裁判所的黑色法官服,自从他被擢升了职位后,乔瓦尼就没再见过他穿过其他衣服。
乔瓦尼点了点头,从门里进去。
这里外面看起来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居,走进去才发现房间都被一个个隔成旅馆的样式。
格里高利一边跟在他身边走,一边跟他介绍里面的情况,“她们就在这些房间里被逮住的,和他们的主顾一起,自从禁严令后,这附近的妓女就在这边做生意——”
话音还未落下,“我不是妓女!”墙角边蹲着的女人忽然喊了一声。
“闭嘴!”格里高利吼了回去。
乔瓦尼目光从墙角边一排赤条的身体上避开,他按了按太阳穴,“赫菲茨,让她们穿好衣服,我要一个一个问话。”
“是。”格里高利只好带人退了下去。
乔瓦尼没有进房间,在外面干净的客厅里找了把看起来干净的椅子坐下。
他有些累,但这是可以忍受的,经过这些时日的整顿,艾克赛斯乌烟瘴气的风气收敛了许多。
这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这是正确的。
他只稍微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被押送进来。
那女孩看着和伊莎差不多岁数,被侍卫扣着手腕绑着绳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乔瓦尼见她和伊莎年龄相仿,不由得心头一软,他让侍卫给她松绑,然后和颜悦色地问,“刚刚是你喊的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见女孩似乎面露难色,乔瓦尼接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是国王,如果有人威胁你,或是逼迫你,直接说出来,我会替你惩治幕后黑手。”
女孩原本还犹豫的神色,在听闻乔瓦尼的身份后,顿时不翼而飞,“国王陛下,请您收回禁令吧。”
乔瓦尼皱了皱眉,但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禁令是全国上下统一的,恐怕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原因取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科里是真心相爱的。”女孩说,“求您成全我们吧。”
“科里是你的恋人吗?”乔瓦尼不明就里问。
女孩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们两情相悦。”
乔瓦尼看向格里高利,后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解释道,“‘科里’是匹马。”
“那又怎么样,”女孩抬起下巴说,“我只有和‘科里’在一起时最高兴,‘科里’也是,我对那些男人不感兴趣,我一辈子只想和‘科里’在一起。”
“但是怎么说,你们俩一个是人,一个是马,再怎么喜欢,”乔瓦尼有些难以启齿,“也得有个界线······这是不对的。”
“我不管,”女孩说,“我就要‘科里’,我喜欢它跳起来时的肌肉线条,喜欢它的鼻子的气喷在我脸上的感觉,还喜欢······”
乔瓦尼赶紧叫人在女孩说出更大胆的话前将她带下去。
“她太年轻了,缺乏辨别能力,让她的家人好好看管教育她吧,”乔瓦尼叹了口气,“至于那匹马,我买下了,找个地方把它放了。下一个。”
这次来的是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大概三十岁左右,她一走进来就主动对乔瓦尼说,“法官,我也不是妓女。”
乔瓦尼问,“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女人自豪地说,“因为我是来花钱的。”
“什么意思?”
女人不好意思地说,“不瞒你说,自从我丈夫去世后,我就一直很想要再找个男人。”
格里高利忍不住说,“那你就再找个男人结一次婚啊。”
“你不知道,我有个女儿,万一她继父对她不好怎么办,所以我跟两个小伙子讲好,一周两次,他们平时还能帮我干活呢。”女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后来我也不是很想要了,不过他们干活是真快啊,所以一直就没舍得。”
乔瓦尼扶着额头,“这怎么行,教令规定了,只有夫妻双方才能发生关系,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就不关你了,罚你去修道院工作一周,回去还是挑一个小伙子去结婚吧。”
女人还要争辩,但被人带下去了。
“您说这都叫什么事,”格里高利嘀咕道,“怎么就没点正常人。”
乔瓦尼让侍卫再带来下个人。
过了会儿,一个大概二十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身体消瘦,双眼凹陷下去,精神看起来很不好。
“你是怎么到这的?”乔瓦尼问。
女人眼泪一下落了下来,“法官大人,求您了,求您让我离婚吧!”
乔瓦尼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离婚只能由教宗确定,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女人吼道,“但他强迫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还打我,你们看,这些都是!”
说完她竟然直接跑到乔瓦尼面前,掀起裙子,乔瓦尼连忙别开眼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瞟到对方浑身上下都是一道道淤青。
“你别这样,”格里高利连忙拍下她的手,让她放下裙边,“真是丢脸啊,这是国王陛下,不是——”
“你就是国王!”女人表情又惊又怒。
乔瓦尼蹙了蹙眉,他看着女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的日子,你知不知道被打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被人强迫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女人吼道。
“你冷静一点,”乔瓦尼说,“我们回头会让人和你丈夫好好谈谈的。”
“我不要好好谈谈。”女人跪了下来,她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只要离开他······”
乔瓦尼皱了皱眉,“把她带下去吧。”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折磨,”女人喃喃,“为什么······”
“侍卫,”格里高利喊道,“将她带下去。”
“你们不允许我活,也不允许我死,现在就这点慰藉也不允许我有。”女人忽然抬头,她直勾勾地盯着乔瓦尼,眼中闪着疯狂的尖锐,地说道,“这全都、全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体会过!”
说完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格里高利,她冲到乔瓦尼的身前,乔瓦尼以为对方要刺杀自己,下意识伸出一只手阻挡,谁知那个女人却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秒竟然直接放到自己的裙下。
乔瓦尼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手像碰到多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抽回。
“侍卫,愣着干嘛!”格里高利吼道。
两名侍卫连拉带拽,才将女人拖走,女人身体一边挣扎,脸上却露出狰狞的表情,尖声笑了起来。
“现在,你能感受到了吗!哈哈!哈哈——”
乔瓦尼的面色难看极了,他死死地咬着牙,直接在粗粝的沙土地面上狠狠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背,仿佛上面沾上了什么腐蚀性的毒液,直到把皮肤磨破出血都没有停下来。
“陛下?”格里高利回过头,看到乔瓦尼的反应后,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后问,“您还好吗?”
乔瓦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格里高利一怔。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乔瓦尼很快恢复了表情,“赫菲茨,不要让我失望。”
格里高利连忙低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