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焱凌歪着身子,胳膊支在座椅上,扶着自己依旧戴着面具的头,堂下的群妖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出,问这天下,有谁能令这群狂野的野兽如此安静,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连与姜焱凌最为亲近的姳奚,此刻也觉得压抑万分,面具后的那双血目,她只悄悄对视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了。
八部妖王,玄冥蚩芒,都在小心翼翼地等着他大发雷霆。
他甚至没处理胸口那道剑伤,就把所有头目叫了过来。
姳奚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道:“尊上,先让属下帮你处理伤口吧。”
姜焱凌冷漠地挪动了下眼珠,盯了她一眼,道:“只是被小猫抓了一下,并无大碍,但姳奚女皇可以帮我另一个忙。”
“尊上请吩咐。”姳奚心里忐忑不安,即便姜焱凌的语气已经很平和了。
但还是像风暴前的宁静。
“帮我回想一下,你们是为了什么样诱人的东西,而选择无视我的警告,去动那面轮回镜。”
姳奚面色白了三分,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回答。
八部之中,天部众为首,天妖女皇在蚩尤后裔不在时便是妖族中权利最大之人,姳奚都不敢回答,其他七王就更不敢接话了。
“尊上,属下有一回答。”黑袍遮面的玄冥,此时大胆站出,直视姜焱凌的双眼。
“讲吧。”
“属下以为,尊上如今修为通天,只要尊上愿意,灭众仙门,夺走整片神州大陆指日可待。”
“再加上如今有穹兵将军相助,若是能从轮回镜中得到剩余的灵晶,解开封印,放出嬴勾将军的军队和蚩尤旧部,即便是如万年前一般人族神族联手,我族也有一战之力!”
“到时一统六界,我族千年来遭受的排挤与猎杀,都成昨日云烟,再无苦难。”
面具下的他,发出一声嗤笑,不知是赞成,还是不屑。
“好一个一统六界,踏平神州。”
姜焱凌站起身来,慵懒地散发着威慑力。
“以我族近半数同胞为代价,在西域捅了个大坑,令西域诸国与仙门前所未有的团结,打了一场两败俱伤的仗,而你在轮回镜中所有的收获,竟是一堆浮土?!”
玄冥谦卑地一言不发,他的计划即便再如何完美,如今已满盘皆输,姜焱凌再如何痛骂指摘,他也只能受着。
“少阳树上与穹兵交手的两个神将,依然没令你小心警惕么?”
姜焱凌走到玄冥身前,道:
“接下来,因你毁了上古神族的秘境,本就被神族盯上,现下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出头之鸟——这不单是一次计划的满盘皆输,更有可能为我族招来灭顶之灾!”
“万年前蚩尤祖上被人神联军击退兵败不周山,长老这是要让历史重演呐——你若是神界派来的奸细,那我可真要称你为智谋通天了——!”
玄冥身子一颤,在此等强大的压力之下,依然维持着镇定,仿佛根本不怕他突然一掌把自己毙了。
其他人光是听着,就已经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尊上说的极是……属下知错,甘愿受罚。”玄冥冷静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我仍有问题要请教长老。”
“尊上请讲。”
姜焱凌眯起眼,射出的光芒,像是能把这个老者切开。
“我何时吩咐过,让长老去偷海族的轮回密卷了?”
袍檐下,玄冥的眼睛,忽的睁大了。
他暗中谋划的另一秘密,就这样被姜焱凌剥开示人。
仿佛他从前到现在的所有动作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却又不当众点明,就等着他犯错,然后把他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是何等可怕的心思!
这语气平和的询问,在他看来像在头顶打了一个炸雷般骇人。
“尊上!此事与他无关,是我,求长老这么做的。”姳奚突然站出来,为玄冥开解道。
姜焱凌愕然又疑惑地扭过头,看着这张昆仑神女的脸。
“什么时候?”他半信半疑地问。
“前往少阳树之前,我亲自去问长老的……”
姳奚真诚地望着他,眼里有些胆怯。
“尊上为我族未来殚精竭虑,夜不能寐,苦心孤诣,我便求长老想个法子尽早集齐五灵晶,解开封印,才会谋划窃取海族密卷……连此次前往西域,也是我在尊上不在时,求长老助我的。本意,是给尊上一个惊喜。”
姜焱凌只觉浑身涌过一股热流,不可置信的目光,变得惊悚起来。
好一个惊喜。
她是自认为与他关系亲密,主动替玄冥顶罪至少能免去一死吗?
还是说,她坐在高位坐久了,飘了,自以为她的手笔一定能为他带来惊喜?
执掌着这般愚蠢的妖兽,他是该悲哀呢?还是该高兴呢?
“所以你那日攻入海族皇城,压根不是念我安危,而是为窃取密卷之人打掩护,声东击西?”
“我……”
姳奚胆怯地退后一步,有些不敢回答他这个问题。
“可我确实也挂念你的安危……!”
这张脸,这双眼睛,这次没能让他破例。
“骗我……”
姜焱凌忽的杀气四起,抬手一掐,姳奚的亲信风雪突然一声惨叫,生生被卸了双臂,雪水流了一地。
区区小妖,在神族血脉的力量下犹如蜉蝣,,他即便痛不欲生,也不敢在姜焱凌面前造次,咬着牙,发出低吼,浑身抖得吓人。
“尊上饶命!”
姳奚咚的一声跪在他面前,祈求他消了这滔天盛怒。
玄冥有异心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贪狼自以为能掌天下之局,玄冥又心思深沉,五年来总会注意到七杀每晚闪烁,心起怀疑,准备后手。
但姳奚居然听信玄冥蛊惑的,敢背着他私自行事?!
他虽不喜欢姳奚,但地位尊严神器,他该给她的全都给了,就是想靠着这个天妖女皇稳固妖族内部。
她竟敢无视他的警告听他人谗言?还差点坏他大事!
若不严惩,难以立威!
他闪身上前,掐着姳奚精致小巧的下颚,看着她害怕,看着她委屈,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流下清泪,他的愤怒根本得不到丝毫消减。
这张面孔,已不是他的弱点了。
“看在女皇与长老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我只好让一个小妖替你们受罚了。”他只手提着姳奚,把她提的站了起来,甚至提到了半空中。
姳奚的下颚和脖颈,被他掐的紫青。
他血目扫了一圈,道:“尔等,可有异议?”
“属下不敢!”群妖高声回应,一个个俯首弯腰,不曾有任何不一样的声音。
姜焱凌很满意妖族的反应。
按理说,玄冥和姳奚齐齐犯下大错,以他的作风,哪怕杀一个都不过分。
但他偏偏放了他们一马,转而只卸了小妖两只胳膊。
他的网开一面,会让群妖心中对他更为信服。
他重又盯着被掐的快窒息的姳奚。
“若是你再敢任意妄为,从而犯下什么无法挽回的愚蠢错误——我便让你的同族,挫骨扬灰!”
胸中的心脏,猛地搏动了一下,剧烈到姜焱凌一阵眩晕,差点窒息。
终是拖得有点久了,这次的波动更为剧烈,恐怕凝冰剑意都压制不住。
他忽的松手,有些踉跄地退后了一步,捂着自己的胸口,面具下的脸惨白如纸。
姳奚上一刻还被心悦之人掐得生疼,下一刻就为他的失常感到错愕和担心。
他这是怎么了?
这一趟对他的心脉造成的冲击,估计他需要好几个晚上的折磨才够缓和得下来。
杜瑶光的命悬一线、生死相搏……
她的误解与中伤,她切断自己的生路,差点在自己的火焰里灰飞烟灭——每一件,都是能令心火在他身体里冲撞半天的画面。
再加上姳奚的自负和冲动差点令他的谋划毁于一旦,顺带刺激了他胸口的剑伤,血液正渗透着他的衣服。
他狠狠咬了下牙,咬得整个身子颤抖了一番,像一头即将发狂的怪物。
“滚——!”
他斜眸看向堂中的群妖,嘶吼一声,哪里还有人敢留下来的,纷纷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唯有姳奚,追上了大步前往后堂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