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妖王,和他们身后其余小妖的妖气,笼罩在西王峰之上,却在姜焱凌出现的那一瞬间,像是被一阵狂风吹灭的火苗一般,无影无踪了。
他不是妖族的王,而是妖族的神明,此等微薄妖力,在蚩尤血统的力量面前犹如幼子。
“姜焱凌……?”
石猴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那日在戊虚国,他完全感受不到姜焱凌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如今,这股力量不加隐藏,强大过他何止千百倍。
姜焱凌并未开口,只是打量着姳奚,嘴上啧了三声,姳奚便如应激了一般,神态失控。
“姜焱凌你什么意思?!”
姳奚抢着冲姜焱凌吼道,指着他身后,强撑着没昏死过去的杜瑶光。
“她差点杀了你,你还护着她?!”
其余妖族,知道姜焱凌身份之后,即便如石猴和血麒麟这般,因资历自负高傲的大妖,也不得不对蚩尤血脉含着畏惧,唯独姳奚,如怨妇般冲他大吼大叫。
吓得其他妖王都远离了她几步,生怕她受罚的时候波及到他们。
“我护着她?怎么,你觉得快死的是杜瑶光,而不是你吗?”
姳奚听罢一惊,下一刻就看见姜焱凌随手挥出一道剑气打了过来。
她架起凝寒淬,全力抵挡,剑气接触的那一刻,她感到如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一息之后便抵挡不住,四周山崖,被震得落石连连。
姳奚吐出一口血,向后飞了十几步,用剑死死支着身体才没倒下。
紧接着,她感到浑身筋骨尽断般的疼痛,凝寒淬的灵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像是要冲破她的身体。
她惊惧着看向凝寒淬,她握着剑柄的手,已然冻成冰雕,无法动弹,并且冰冻的进度正在朝着她身躯蔓延。
寒气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姳奚身下的冻土快速扩散,其他妖王感受到这股极寒之力纷纷后退,连一向狗腿的毒蝎都不敢上前相助。
那可是凝寒淬的灵力,蚩尤大神所铸神器,此刻正在脱离姳奚的控制,将其反噬!他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忙。
“我区区两成功力,便超出你承受,灵力逆流。若是少时昆仑派以整座仙山灵力,要和你鱼死网破,你还有命离开吗?”
“我早就警告过你,以你低微血脉强取凝寒淬之力,迟早反噬,可你偏偏不听,一意孤行,怎么,天妖女皇的名号和妖族的吹捧,比你的命还重要?”
姜焱凌冷笑一声,看了眼其他妖王:“冰魄兽的解体之术,想必诸位并不陌生,她此刻若是被凝寒淬之力害得爆体而亡,方圆几十里的生灵都要被极寒灵力冻成冰块。”
“姳奚,你自己想死倒不要紧,可别害死你身边的妖族才俊,害得我日后无人可用啊。”
本就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姳奚,经姜焱凌这么冷嘲热讽,再也维持不住往日傲气,发出一声抽泣,一滴泪流过她盖了一层薄薄冰雪的脸庞。
“姜……不,尊上,姳奚求尊上,救我一命!”她楚楚可怜,哀求道。
姜焱凌抬手一道红光,注入姳奚眉心,她浑身寒气顿时得到压制,身体都暖和了几分。
姳奚长出一口气,抽泣着道谢。
“退下吧。”姜焱凌打发群妖离去,转身看向失去意识的杜瑶光。
姳奚见他此举,心中又一阵酸意,道:“尊上,这昆仑掌门,难道你还……”
姜焱凌神色故作凶狠,目光如冷刀,戳在杜瑶光身上,道:“杜瑶光疑心颇重,一直对我多有提防,传功一事也有所保留,待我将完整心法从她嘴里挖出来,自然会回去主持大局。”
……
无尘境的入口,刚关上又突然打开了,昆仑派众弟子面面相觑,就这么几息的时间,只歇了几口气,连调息都来不及,可一见入口开启,以为是掌门有命,全都打起精神,朝着外界涌去。
怀年第一个冲出去,心里念着杜瑶光安危,十分焦急,他忽然感受到沉渊谷中没有半分妖气,很是奇怪,难不成那六部妖王全都被杜瑶光击退了?!
他面露喜色,可他很快就看到,杜瑶光躺在一人怀里不省人事,胸前的青衣沾染着鲜血。
“师姐!”他冲上前去,这才定睛认出那抱着杜瑶光的男子。
“姜师弟?!”
姜流的面颊紧紧贴着杜瑶光冰冷的额头,在她伤口上凝聚着疗伤法术,神情伤痛无比,仿佛杜瑶光是他的心肝至宝,被伤至如此。
……
不知过了多久,杜瑶光感觉自己躺在令她感到熟悉的床榻上,房间里弥漫着她常用的香薰气味,她的身体好累,不想睁开眼睛,也不想挪动一下,像是整个被掏空了。
她的意识早就醒了,但身子动不了,就这样昏昏沉沉不知又睡了几天,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个人在她身旁照顾她,温热的手掌时常会轻抚她的面颊,然后帮她把被子盖好。
“小姜,你去歇息会儿吧,几天没睡了。”是师父玄慈的声音。
杜瑶光意识不清醒,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姜流,是那个重新带给她安全感的人,是她濒死之时回想起来,能重新给她力量的人。
潜意识里,她很不情愿把姜流和千刃峰上那个戴着恶神面具的魔头联系到一起。
“长老,你本就身体不好,伤势未愈,让我照顾她就好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
杜瑶光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清苦味道,像是,蒙木叶子。她“最喜欢”的蒙木叶子。
突然惊醒的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急促地,大口呼吸着。
“小薇?!”
换上昆仑派白色服饰的姜流欣喜地跑到杜瑶光床边,两片重重的黑眼圈映入杜瑶光的视线,他捧着杜瑶光的脸,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杜瑶光看见这张脸的第一时间,又是喜悦又是委屈,鼻子一酸,眼睛有些红了。
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几日之前发生的事,如噩梦一般的真相,重新回到了她渐渐清醒的脑子里。
姜流……姜焱凌……
眼前仿佛有一张恶神面具,和姜流的脸交替闪烁,她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想起来了两人肩膀上那道一模一样的疤。
她刺了姜焱凌一剑后,姜流就彻底消失了。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奋力从床上弹了起来,狠狠踢了姜流一脚把他踢下床。
温暖和恐惧的来源,居然是同一个人,令她骄傲信任甚至有些依赖的徒弟,正是杀人不眨眼的妖魔之王。
姜流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他早就知道,杜瑶光会是这个反应。
缩在床角的杜瑶光,抱着双腿,低着头,突然冷笑一声。
“小女子一介凡人,受不起姜教主,如此大恩……!”杜瑶光颤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怨恨。
“师父,我……”
“姜教主说笑了,小女子修为浅薄,如何能做神族后裔的师父?这声师父,瑶光担不起……”
她满嘴都是与他的疏远和距离感,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他走上前几步,杜瑶光虽靠在墙上,退无可退,但她的腿往后缩了又缩,脚趾紧紧抠着床铺,全是抗拒之情。
“你若不是来杀我的,就赶紧走吧。”杜瑶光冷冷道。
“我不会杀你。”
姜流摇头。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
“你要找的不该是我!”杜瑶光的语气中透着愤怒。
“你该去找那个赠你玉佩之人!”
“都一样,你就是她。”
姜流淡淡回答道:“她是昆仑古国的守护女神,三百年前为救我被天庭捉回,神魂被一分为二,投入人界永受轮回之苦……你是她半壁神魂。”
杜瑶光身子抖了一下,冷冷地,笑了几声。
她抬起头来瞪着姜流,眼中怨恨无比。
“我就是我,杜瑶光!她待你如何关我什么事?!”
她像是受了刺激,明明刚才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此刻突然从床上蹦起来了。
“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当我是替代品!你不但如此,还欺我瞒我,骗我功法治你旧伤,姜焱凌!屠杀仙门中人已经满足不了你了,非要这般羞辱我吗?!”
“我……”姜流刚要解释,杜瑶光提起床头的青玉缚就砍了过来,但她真气涣散,修为全无,刚跳下床跑了两步,就浑身一软,青玉缚掉落在地,被姜流紧紧抱住。
“你说得对,你就是你,不是别人,谁也替代不了。”
姜流贴在她耳边,闻着她的香气。
“但是师父,为救人逆天而行可是你教我的,昆仑女神因救我触犯天条,入轮回受苦还不算,司命星君还让她每一世的命运都是死在我制造的战争之中,我就算逆天而行,也非要改变她的命!”
杜瑶光听到这话又莫名发起狠来,一口咬在姜流肩膀上,疼得他长长“嘶”了一声。
他赶紧改口道:“不不,不是救她,救你!救你!哇疼——!”
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子,真是连前世的醋都要吃。
玄慈听到房内有动静,推门进来,就看到姜流抱着杜瑶光,青玉缚掉在地上,两人像是刚又吵过一架,杜瑶光咬着姜流的肩膀硬是不松口,已然咬出血来。
她对姜流斥道:“小兔崽子!一回来又惹你师父生气!”
姜流吃了哑巴亏,把再次力竭晕过去的杜瑶光抱到床上。
他伸手抚着这张精致又毫无血色的脸,和她一并皱着眉头。
“长老,她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他问玄慈。
“贫道钻研医术几十年,岂能救不回自己徒儿,但……”
玄慈叹了口气。“她这回气海穴被破,修为尽失,此生算是废了。”
“这……”姜流听着揪心,杜瑶光这样好胜,若是废了修为,会生不如死的。
杜瑶光的伤情他也了解,对玄慈道:“她此次伤势,和上次几乎一样,都是经络被至寒之气冰冻,真气流通受阻,若是再寻得一片如灵山热海般充斥灼热灵力的灵池浸泡,未必不能复原。”
“可是灵山热海已然被灵山洞府埋了,这天下,哪里还有一样的灵池?”
姜流指着玉雪峰,道:“那玉雪寒潭,不也是灵力充沛的灵池吗?”
“玉雪寒潭至阴灵力,与热海完全相反,不但治不好你师父,还会加深伤势的!”玄慈大声反对道。
“那我用阳炎之力注入池中,将其变成热海一般的灵池不就行了吗?”
玄慈一愣,听起来姜流这办法确实有点希望,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道:“不可!那灵池和玉雪峰灵脉相连,你若想加热灵池,需将阳炎之力注入整个玉雪峰的灵脉之中!”
“我虽感觉到你体内已有火灵之力,但你修习五灵归宗心法不过几日,就算天赋异禀,又哪来那么多灵力?!”
她不由姜流辩驳,掏出一块蓝色的令牌,塞到姜流手中,姜流定睛一看,竟是昆仑掌门的令牌。
“这……!”
他刚要开口,就被玄慈打断道:
“她出发去千刃峰之前,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若她有个闪失,贫道定会保你登上掌门之位——这块掌门令牌上有祖师爷的禁制,派中任何人都不得对持令牌之人出手,否则修为尽废!”
玄慈又塞给姜流一卷典籍,不给他张口机会,道:“这卷宗上记载了开明和陆吾两只守山神兽的唤醒方式,若遇强敌,他们可助你一臂之力!”
“长老……”
“还有,她让我找的,和神兽白泽签订血契之法我也寻到了,她给你准备的这些后手,足够你带领昆仑派在这乱世之中自保了!”
“长老,并非我不识好歹,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以一个废人身份荒度余生!”
“小姜!”
玄慈这一声,声泪俱下,再也绷不住了。“你若非要以灵力注入玉雪寒潭救她,强行透支修为,必死无疑!”
玄慈抱着姜流的肩膀,恸哭道:“昆仑派多灾多难,二十年前我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们和自己的师兄死于非命,如今……我又要看着亲如女儿的徒弟修为尽失,小姜,我实在不愿看着你也……”
玄慈看了一眼床上的杜瑶光,接着道:“我知道,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她只是性子冷淡很多时候不会表达,若要在你和她之间选一个,她绝对不会选自己的!”
“若你为救她而死……那她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姜流静静望着杜瑶光的睡颜,睡梦中她依然皱着眉头,很难过的样子,眼角似乎还划过一滴泪痕。
这地方的人,待他很好,三百年来最轻松愉悦的时光,都留在西王峰上了,但是……他恐怕要辜负这些人的期望了。
他退后一步,拱手深深弯下腰去,道:“承蒙掌门长老厚爱,但我此番,恐非要辜负诸位不可了。”
玄慈瞪着他,眼中满含不解和不甘。
“姜某此番,本就是来告别的。”
姜流望向床上的杜瑶光。
“她已知晓。”
“什么?你……!”
玄慈震惊,接着目含愤怒。
他的身上,承载了杜瑶光多少心血和情感,居然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岂有此理!”
一向和蔼的玄慈,也忍不住指着姜流怒斥。
“她对你,全心教导,治你旧伤,你不回报也就算了,居然还……!”
玄慈差点气得语无伦次。
“居然还在她伤重之时要离去?!你是要气死她吗!”
难怪一进门就看到两人在争执,玄慈眼眶红了,心疼起自己苦命的徒弟,忍不住流下泪来。
姜流任由玄慈指责斥骂,面不改色。
等她不骂了,姜流淡淡开口道:“姜某自认有负昆仑,所以临走之前,必定会还昆仑一个完好无损的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