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族的藏书馆只有一层,却收藏着上万本书籍史册,每一面书柜,高约六丈有余,塞得密密麻麻的,剑萝从未见过如此夸张壮观的藏书馆,相比起来,狱教和九幽堡垒的藏书阁简直只有芝麻大小。
这未必不是两族文化水平差异的一种体现。
剑萝双脚分别踩着两把巫妖刃,驾驭其悬浮起来,游览在各个书柜之间,她不禁心想这么多书籍,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把它们全部通读一遍,恐怕看到后面,前面的内容就全忘完了吧。
子渔对这庞大的藏书馆轻车熟路,很快找到了此行的目的阴阳图,外貌不过是一张包囊神州大地和四大海域的羊皮纸地图,却是能道出宿命天机的神物。
他将阴阳图在圆桌上铺开,剑萝也好奇地凑了上来,见这地图看上去平平无奇,便道:“这便是阴阳图?看上去也并无什么玄机。”
子渔嘴角一咧,仿佛故意激她道:“你确定?它连你的生辰八字都能算出来。”
剑萝鄙夷一眼,道:“真的假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生辰。”
子渔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牵着剑萝的手,放到阴阳图上一处空白之处。
这张图顿时起了变化,红蓝两种光芒,在地图上的缝隙之间流动,描摹着上面山川湖海,不消片刻象征着凶兆的阴灵和吉兆的阳灵在地图各处落脚。
剑萝嘴中暗暗赞叹,却一时看不懂这幅图彰示了自己怎样的命格。
子渔手指点在地图上阴灵聚集的地方,道:
“你看,你命中大凶之地,有你幼时被屠村的不周山下,还有差点丧命的天竺城外,这两处是已经发生过的,红色阴灵十分密集,还有这处……唔,似乎是鄂地深山,你应该没去过这地方吧?”
剑萝摇摇头,道:“那是说,未来我会在这里有性命之危吗?”
子渔点头,道:“嗯,所以你要记好,这地方尽量别去,能躲就躲。”
阴阳图所彰示的命格,只能作为参考,并不准确,即便看到了,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发生。
剑萝把手拿开,却突然想到:“诶?我忘看我生辰了!”
子渔笑了笑,道:“我看见就行了,等我送你生辰礼物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切。”
子渔从怀中拿出一根手指长短的尖针,针头隐隐有鲜血滴下,剑萝正欲开口询问这是何物,子渔看见她好奇目光,便主动介绍道:
“这是储存血液的吸血针,我们海族很多阵法都需海族血液为引,所以很多海族身上都会带着这个,储存血液备用。”
“我这一根储存的是老姜的血,我上次用阴阳图测他命格的时候,就是用他的血滴上去的。”
说罢,他将一滴姜焱凌的血滴在阴阳图中,图上阴阳之灵变换,剑萝一下睁大了眼睛,嘴中不禁“嘶”了一声。
刚才剑萝的命格中,阴灵和阳灵差距还不算太大,接近一半比一半。
但姜焱凌的命格中,四海八荒遍布猩红阴灵,可见此人命格是极为凶险的七杀之命,睥睨天下,血染山河,无数战争因他而起,所造杀孽,无人能及,何等恐怖的命格。
此时,连上一次唯一阳灵聚集之地,象征吉兆的昆仑山,此时蓝光也比上次黯淡了几分。
子渔皱眉看着阴阳图,一时胸中堵塞,他望着昆仑山的位置,深深叹了口气。
“你师父的命格,逆转机缘简直是……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他伸手点了一下阴灵最密集的不周山千刃峰,几道浓稠如血液的红光涌上地图上方一处空白处,变为一面子渔有点眼熟的镜子,下面写着血红的一个大字——殁。
子渔突然,浑身打了个寒颤,道:“大凶之物,通天镜……”
“大凶之物?难道我师父碰了它就会死吗?”剑萝焦急道。
要知道这面镜子现在可就在姜焱凌的储物阁中摆着呢!
“也未必,姜焱凌乃三皇嫡系血脉,生命力何等顽强,不老不死,也许,他只要使用了通天镜之后,命格就再无逆转余地——七杀应劫,天下大乱!”
一股寒意同时席卷了两人,谁也不知道,姜焱凌之前到底用没用过那面镜子,若是在上一次使用就已应劫,那他们这会儿再如何努力,恐怕也改变不了他成为灭世杀神的未来了!
子渔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面如白纸,短短几息,背上竟已被冷汗浸湿了。
他思索了一番,道:“不,应该还没到那一步,若是已经应劫,阴阳图上应该已没有阳灵了,还有转圜余地!”
剑萝拉起子渔的手,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叫师父千万别碰那面镜子!”
子渔摇头,道:“不行,若是道破天机,命格的主人恐遭其反噬,我之前告诉他去昆仑山这一处阳灵旺盛之地,他去是去了,也和瑶光姐姐相伴相知,性情也变得温和。”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情断义绝了——瑶光姐姐是他唯一的挂念,两人却分道扬镳,若是……”
一时间,所有猜测全都卡在子渔心头,思维混乱异常。
“天命何解……天命难违……”子渔捂着头,蹲了下去,姜焱凌这等凶险命格,令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了。
……
凌珊在一片冰花花海中醒来,身上清凉无比,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望着面前这蓝光映着的山洞,懵了一会儿,不知自己此时正在何处。
她最后的记忆,是在南疆女娲遗迹中,地面裂开一条大缝,她掉了下去,被无数梦枯木树藤卷着身体,无法动弹,渐渐,失去了知觉。
但是她还记得恍惚间听到顾云清在喊她,一想到这个青年,她猛然坐起,想去寻他的身影。
一转眼,她便看见了守在她身边的一袭深蓝衣裙,女子容貌妖艳美丽,有些眼熟,气质尊贵,此刻正带着些温柔看着她,这种眼神,令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孩子,你醒了,可感觉哪里不适?”姳奚柔声道,说完还想了一下,寻常人对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应该如此温柔。
“你是……陈……姑娘?”
凌珊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美丽女子的印象,长安城,金银楼,和姜焱凌一同出现的那个女子。
可是,她很快察觉到姳奚身上强烈的妖气,很浓厚,但却异常觉得熟悉。
“不对,你是天妖女皇!”凌珊惊叫,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姳奚对她毫无恶意,反倒满眼慈爱,令她感觉不到威胁。
“孩子,你不记得我了么?”
姳奚微笑道:“你我血脉相连,连样貌都如此相似,你依然感觉不到你我的连接么?”
“是……什么?”凌珊疑惑地看着她,看看自己的手。
姳奚缓缓伸出手,去触碰凌珊冰凉的手掌。
凌珊没有躲避,在两只手掌接触之时,一股清凉属实的感觉,从姳奚的手上传来,充斥着凌珊的身体。
她感觉精神又有力,身体从未有过这般结实的感觉。
“你是我的……同类?”
“我是你的母亲,孩子。”姳奚笑道。
“娘……亲?!”凌珊张着嘴,感到不可思议。
“你是想问你的父亲吧?”
姳奚摸着她的脸颊,仔细疼爱着这个女孩儿。
“我们冰魄兽生于纯粹的寒冰灵力,只需要灵力就可创造后代,不需行男女之事,不过……你倒是我对那个人的思念所化呢。”
凌珊回想着这个女子的一切,那日在金银楼中,她看姜焱凌的眼神,正是饱含爱意和亲昵。
姳奚一生杀伐残忍,却在面对姜焱凌时,表现出爱人才有的温柔。
姳奚牵起凌珊的手,走过一片长满冰花和冰晶的山洞,凌珊感受到了冰晶之中的生命力,那是她的同族,还有许多栖息的三尾蓝猫。
“当年为娘带领族人与蜀山派在青关道交战,回来之后便发现你不见了,当时冰魄兽藏身昆仑山脉,定是哪个昆仑贼子掳走了你,幸好,他又将你送来我身边——”
姳奚说着,领着凌珊来到一株一人高的冰晶之前,如盛开的冰花,晶莹剔透,其中暗含流动的蓝光。
“你看了之后,就什么都懂了。”姳奚道。
凌珊将手放上了冰晶,突然,那些记忆画面,全都涌入了她的脑海。
御龙关中,月下亭内,一个女子轻抚箜篌,姜焱凌心驰神往,走了过去,与她一同赏月谈心,气氛暧昧无比。
凌珊看到的,正是姜焱凌的记忆,那亭中的女子,竟然和姳奚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凌珊惊讶地吸了口气,画面已然变换。
女子被一群怪人掳走了,那诡异的绳索令她神力全无,姜流不顾一切追了上去,与一群身着紫衣的灵山派人撞到了一起。
姜流不知何故狂性大发,将那群怪人和灵山派人无差别屠杀,他的噩梦,从这一晚开始。
神女带着他逃往东边,在安溪城附近被巡海夜叉抓去,关在了深海海牢,他望着漆黑的深海,绝望之时,那个青衣神女从天而降,把他从深渊中解救,但,她却没能一同逃出深海。
姜流跪在海边,握着那半块玉佩痛心疾首,但他知道,神女希望他活下去,他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下个画面,便是不周山了。
峨眉、灵山、蜀山三路中原仙门,追杀姜流至大荒不周,即便此处阴邪之气旺盛,于修为极其有害,峨眉蜀山皆不愿深入。
但为了斩草除根,灵山派人冲入不周山内,将他逼至上古时期蚩尤残部铸剑的剑冢。
他浑身是血,手脚经络尽断,他用最后的力气爬向那柄剑刃赤红的长剑。
结果,他的蚩尤血脉居然唤醒了那柄,蕴含九幽地火极致破坏力的魔剑,他的力量彻底苏醒,在场之人无一生还,甚至连剑冢都被摧毁塌陷。
姜流死了,活着的,是姜焱凌。
不知哪一个夜晚,姜焱凌站在血泊之中,拿着那半块玉佩,身体里燃烧的烈焰,和玉佩上传来的沁凉交相折磨着他。
他一会儿仰天长笑,一会儿跪地对着玉佩大哭。
凌珊感受着他记忆中的内心撕裂,无比揪心。
“阿琪,这并非我滥杀无辜,是他们本就该死——!”
“他们把我赶入深山,他们挑断我手筋脚筋,他们冒着被邪气噬体的风险也要对我赶尽杀绝!”
姜焱凌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时而悲伤,时而疯狂。
“他们夺走了我的光明……他们夺走了你的性命!那我也夺走他们的,合情合理——!姜流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姜!焱!凌!”
凌珊捂着嘴,眼中流过一滴清泪。
“姜大哥……”
“在我并未化形之时,他触碰了我,他的所有记忆和痛苦,一并涌入了我的脑海,我一睁眼,就看到了他,我也变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
“这世上,只有我这般了解他,那些仙门人伤他至深,即便死千万次也难以偿还。”姳奚面含怜惜之色,道。
“可是……”
凌珊正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姳奚虽然生着与昆仑女神一样的容貌,但姜焱凌最喜欢的,却不是这张脸。
而是那一颗充满热忱和善良的心,世间至纯至善的灵魂。
“他一生命途多舛,为娘想要的,只是想永远陪在他身边,在他痛苦的时候,能紧紧抱着他……安抚他。”
姳奚眼中有向往,看向凌珊,捧起她的手,道:“若有一天,我们三人永远不会分开,为娘即便不做这天妖女皇,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