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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晚间,夏尚宫刚用完晚膳,金窈娘令宫女将桌上的碗碟收走,正要准备伺候夏尚宫净手时,就听门外小宫女跑来报,却是万尚宫来了。

等到万尚宫进了屋,厅里饭桌上已是收拾利索,便连万尚宫素日喜欢的香片也已沏好摆在椅子中间的边桌上。

见她进来,夏尚宫并没站起身,只是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因万尚宫在宫中的地位与夏尚宫是一般品阶,窈娘倒是冲她行了下属拜见上司之礼。

“今日正当你忙的时候,怎么倒有空过来坐了?”夏尚宫一展手,请万尚宫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两张椅子中间摆了一个边桌,正好放些茶水和干果蜜饯等物。

万尚宫笑嘻嘻的看着窈娘,冲着夏尚宫道:“还是你有福气,有窈娘作伴,就当你自己生的闺女一样,真让姐姐我羡慕。”

窈娘只是笑眯眯的立在一旁伺候,并不说话。

夏尚宫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窈娘一眼,面色平和道:“若是羡慕,你也早些收个徒弟。这宫里这么多宫女,难不成没有一个入你眼的?”

万尚宫本来是捧着茶杯正欲品茶,听她这么说忙放下杯子道:“姐姐说的是,赶明儿忙过这一个月,我也赶紧挑几个培养一下。自从三皇子殡天后,这宫里好几年没进过新人。我倒是疏忽了,如今又是采女入宫,听娘娘说过阵子还要册选太子妃,免不得又要给太子选些姬妾入宫,这宫里主子多了,只怕还要再添宫女,若不赶紧找几个帮手,我还真是忙不过来。”

夏尚宫用银钎子插起一枚蜜饯递给万尚宫道:“去年听人说了个方子,腌制青梅的时候加了些甘草,没想到味道竟是出奇的好。”

万尚宫素日最爱这酸酸甜甜的蜜饯果脯,所以也不推辞,接过蜜饯放在口中含着。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口中竟是生出许多津液。

“想是年纪大了,这几个月用完晚膳,第二天起来口气便不甚清爽,姐姐这里腌制的蜜饯最合我口味。要是有多的我便厚着面皮跟姐姐讨些回去。”她闭着眼品评着口中蜜饯的滋味,一脸陶醉的样子倒把夏尚宫给逗乐了。

“不值当什么,我让窈娘给你装一罐子带回去。想是很多人都怕酸,这宫里树上结的梅子和杏竟是没人爱吃。你这吃的还是去年腌制的,眼见今年的马上就能摘了,到时候免不了又要腌许多。”

她吩咐了窈娘一声,窈娘便应声去寻罐子装那甘草梅去了。

刚才听宫女说万尚宫过来,知她爱喝香片,夏尚宫便令人给她单沏了香片,她自己这杯子里却是她常喝的石斛茶。她端起茶杯浅酌一口,顺口问了一句:“今年的采女你可都见过没有?”

这会子,万尚宫倒是毫不客气,已经自己动手叉了好几枚甘草梅吃了,听她问,这才放下手里的银钎子。

虽说下人私下议论主子是大不敬之罪,但若没有他人在时,这些闲谈又是寂寞深宫中不可避免的休闲娱乐。窈娘如今也不在房里,眼下只剩下她们两人,所以万尚宫也倒没有什么顾忌。

“你不问我也正要说那,今日过来便是有个笑话说给你听。原本我盘算着今天那些小姐验过身子,等她们搬进钟粹宫再用过午膳,也不过剩下小半日的时间。索性从明日里再教习她们宫里的规矩。谁想着皇后娘娘突然唤了我去,倒是着急的要想看这批采女的姿色。”

虽说屋里左右没人,万尚宫依旧把声音放低,免得被门外其他宫女听了去。

“也是,这么多年皇后娘娘都没费过什么心,临了,宫里却又来了这么一群豆蔻年华的姑娘们,若我是皇后娘娘,只怕也是夜不能寐。更何况,这批采女里,还真是不乏国色天香之辈。”

夏尚宫这话里听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味道,她性子冷淡,无意掺和这宫里的事。但是万尚宫却憋不住,今日过来,便是想把今天这搞笑的事说给她听的,虽见夏尚宫没问,依旧还是主动的把今日的事跟夏尚宫转述了一遍,等说到那个黄小姐被吓尿了的时候,她已是乐不可支。

在这幽闭的深宫里,一帮寂寞的白头宫人,也就靠着这点乐事排解抑郁。

“今日皇后娘娘有心饶她,谁想她竟是个不知好歹的,自己惹的事还想要拉别人下水。真是不知死活。要我说,现在把她撵出宫去也是她命好,就那种蠢顿还偏偏爱惹事的性子,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看那个应小姐倒是个聪明的,没顺着她的话诬陷别人,只顾得把自己撇的干净。”

夏尚宫幽幽叹了一口气,徐徐道:“今日这些小姐一进宫,我便知道不久这宫里又要热闹起来。只是没想到才不过半日,就都已经粉墨登场了。你说的那个黄小姐我也有些印象,她容貌在众位采女中只算是中下等,我看她皮肤白皙,面相富态,只当她是个性子温和的。却不曾想看走了眼。”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今天验身时还有一个在你这里寻死觅活的?”

万尚宫想起听宫女们说的闲话,便顺道跟她确认一下。

夏尚宫淡淡道:“那些嬷嬷验身的法子太过老旧荒谬,一个石女,在宫外竟是都没验出来。”

万尚宫忙道:“我说那,姐姐你面冷心热,那额头上有青肿的你都放过去了,若是没有大的问题你怎会卡人。”

夏尚宫听她提起聂晓碟,心中一动,却不曾说话。这时,窈娘捧了一个矮墩描青花的瓷罐子回来,冲着万尚宫道:“尚宫大人,这是您要的梅子,窈娘用蜡封了罐口,您吃时让她们用干净的钎子取出一些,剩下的依旧用蜡封在罐中,便不会腐败变质。”

她交代完,便上前把罐子放在两人椅子中间的桌几上,退后两步,依旧束手在一旁伺候着。

万尚宫看了看那罐子,里面若是装满,足足能有两三斤,便笑道:“你这丫头倒也实诚,你师傅让你去拿些,你倒把你家尚宫娘娘的存货都给抱来了。”

夏尚宫还没说话,就听窈娘掩口笑道:“不碍事,还多着那,正好空出些罐子,不然今年的梅子下来都没处腌制了。尚宫大人您吃完这梅子后,麻烦还令人把罐子送回来吧。”

夏尚宫轻笑一声,半是玩笑半是责怪道:“瞧你小气的,连个罐子都惦记着。”

万尚宫忙道:“不知道你要这些东西,娘娘经常赐下些外面进贡来的吃食,我瞧着装吃食的那些瓶瓶罐罐做工精制,倒是都不舍得丢,等着我吩咐人挑些好的给你们送来。”

两人坐着又说了会子闲话,万尚宫这才捧了那青花瓷罐子美滋滋的去了。

窈娘送人回来,夏尚宫还在椅子上静静的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宫,茶凉了,我去给您换杯热的来。”窈娘明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却不多问。

夏尚宫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若是她自己不想说,问了反而会让她厌烦。她捧起茶杯刚要转身,却听夏尚宫幽幽道:“统共才没清净几年,只怕这宫里又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窈娘一愣,听尚宫这意思想必是要跟自己聊天。她识趣的捧了茶杯去续了些热水回来,依旧把杯子放在原先的位置。

“没有外人,你坐吧。”夏尚宫扫了一眼刚才万尚宫坐过的椅子,示意窈娘坐下来。

“今日这些采女,你也都见了,你怎么看?”

窈娘闻言顺从的坐了下来,歪了半边身子朝着夏尚宫,听她问了,又见她面色如常,这才道:“姿色自然都是好的,最后那两位小姐相貌尤其出众,难得感情还那么要好。”

她小心翼翼的答了,心下却有些好奇,自家尚宫一向不爱议论这宫里的闲事,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夏尚宫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只可惜进了这宫里,谁真谁假,谁善谁恶,却不好分的清楚。便是最初都是真的,最后还不知会变成怎样。”

她微微皱眉,左胸胸口处隐隐生出疼来,白皙优雅的手隔着衣服抚上痛处,时隔多年,当年的那道伤痛似乎总是时不时的发作一下,证明着它的存在。

窈娘忙站起身子,脸上一片关切的神色:“尚宫,可是伤口又疼了?要不要奴婢帮您去取膏药贴一贴?”

说话时,她不自觉的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虽是傍晚,但天色晴好,没有半分要阴天下雨的征兆。

夏尚宫的旧伤口她见过,很是骇人的一个伤疤。但一般只在阴天下雨时才会隐隐作痛。

夏尚宫神色黯然:“当年,我只当自己是最惨的那个,可是世事难料,如今想来,留下的那个人未必就开心快乐。日日夜夜要提防别人,可是到了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住。”

窈娘不知道夏尚宫口中的她所指何人,但是她深谙这后宫里的生存之道,要想不给自己招惹祸事,便要听而不闻,闻而不见,万事不盈于心。

便连夏尚宫胸口的伤痕,她也只是帮她换衣服的时候看到过,夏尚宫不提那伤疤因何而来,她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正是因为她这个成熟内敛而又善解人意的性格,才从众多宫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夏尚宫的贴身侍婢。

夏尚宫的目光怔怔的落在院子里不远处的那棵海棠树上。海棠花早已落败,拇指肚大小的海棠果子如今还是青色的,累累坠坠的挂了满树。她忍不住想,今年应是个大年,果子倒是比去年结的多了。

她还记得三十多年前,当年的她还是个年方韶华不谙世事的少女。不过那时候的天龙国也不过是个中等大小的国家,所辖面积也只有眼下天龙国版图的十之二三。

国君不能称帝,只能称王。依稀也是这个季节,她与另外一个少女具被选为了采女。宫车拉着两人一路向着天龙国的王宫而去。两人原本是亲戚,早就相识,一路上同车同住,等进了宫,也是一番的姐妹情深,羡煞旁人。

就如同今日她所见的最后两名验身的女子,想当初,她对于那个少女的感情也是真挚的。当然,她认为那个少女对于自己的感情,也应是如此。只是后来……,慢慢的,一切都变了,变得让她心灰意冷。

她的思绪从回忆中转回,眼神落在窈娘身上,忍不住怔怔的问了一句:“窈娘,你的姿色也算是出众,当年若不是跟了我,或是哪一天你被陛下看上,也能承蒙圣宠。你可怪我误了你的前程?”

窈娘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她十几岁入宫,当时还是个粗使宫女。听说尚宫局的一位娘娘要挑选贴身侍婢,便报了名,没想着竟是被选上,一晃之间,已是小二十年。

她微微低头,露出一抹不着痕迹的笑容:“尚宫您说哪里话,当年奴婢若是不愿意来,也不会自己去求了管事的嬷嬷。承蒙尚宫您不弃,选中了奴婢,奴婢感激还来不及。”

当年尚宫选侍婢,窈娘当时入宫不过才一年多,照理说新入宫的宫女是没有资格的。

夏尚宫苦笑道:“当年我说想找个侍女,听说原本好些想要来的,无非是想着我一届尚宫,时常能在陛下跟前露面,她们只盼着一朝被陛下看中,便能恩宠备至,脱离贱籍。后来或是听说了我这里却是个不招上面待见的地方,到了挑选那日,竟是没有几个大宫女肯来。反倒是一帮新入宫的小宫女被嬷嬷们推举上来,我只怕你当时不知情况,被人蒙骗了。但见你心明神慧,聪慧稳重,只因我一己私念想要留你作伴,如今想想,只怕当时却是误了你的前程。”

窈娘一愣,那些宫女的目的她也是知道的,没想到夏尚宫心里也是清明。

“娘娘既然选了奴婢,自是知道奴婢不是希求恩宠之人。”她平静的答道。

夏尚宫慈和的看了她,眼中露出些许欣赏:“从看你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的眼神干净透亮。倒让我像是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窈娘微微一笑:“娘娘既是这么看奴婢,便当信奴婢从来没有过那般心思。当年奴婢来应选前,跟管事嬷嬷打听过,管事嬷嬷说尚宫您这里虽也属于尚宫局,但却与其他尚宫不同。倒是个清静差事,奴婢就是听了这个,才求了嬷嬷一定要来应选的。无非图个清闲罢了。”

有些事她没跟夏尚宫提过,当年她在小厨房里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不过是一个宫里的小厨房罢了,也都成为后宫嫔妃间争宠夺势的场所,以她清淡的性格,心下生了厌倦。所以她时不时拿些甜点好话讨好嬷嬷,便是想换个清净点的地方做事。后来听说尚宫局里有位尚宫要选侍婢,她原本琢磨的尚宫局更是少不了勾心斗角之争,所以并没有动了要来参选的心思。后来偶然间听管事嬷嬷的侄女,也是跟她一同入宫的一个宫女去找嬷嬷,想要嬷嬷推荐她参选,目的自是刚才夏尚宫说起的那个意思。她听见那嬷嬷偷偷的跟她侄女说,这位尚宫是个冷淡的性子,虽说是个尚宫,但主要是给入宫的那些女人验身子,平日里去不得陛下和娘娘跟前,让她侄女断了这念想。

那小宫女是那嬷嬷的侄女,嬷嬷自是不会骗她。倒是窈娘听者有意,等到了晚上,她也去求了嬷嬷。那嬷嬷知她不是那等攀高枝的想法,素日里又得她小心谨慎的尊敬着,所以也没跟她解释过多,便帮了她这个忙。

只是这些事说起来繁琐,多年以来夏尚宫没有问过当年推荐选拔之事,她也懒于解释。果然,听她这样说,夏尚宫如释重负。

这是她多年来的一个心结,最初的那几年她不想说,只怕窈娘求她推荐到其他尚宫处,自己会失去一个合心的侍女。到了后来,窈娘年龄越来越大,容貌却出落的越发明艳动人,跟她两人待在这犹如冷宫的偏院里,便如一株长久不见阳光的鲜花,内疚之下她更是不好提起当年之事。

如今窈娘已是三十多岁,别说正当青年的太子,便是当朝天子,怕是也不会再宠幸这般岁数的宫女了。

院子里起了一阵风,带起了几分凉意。窈娘进屋去取了一件墨绿色织锦的披风,贴心的给夏尚宫披在身上。她盈盈一笑,虽是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夏尚宫心中一宽,眼角竟是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