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余晖照耀的地平线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西北的风总是那么粗糙而又干燥,带着沙烁般干燥的泥土蹭过面颊时,还有些隐隐的作痛。
北风吹动马脖子上的鬓毛,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男人,眼神早已褪却了那仿佛不谙世事的茫然,变得坚毅。他拽着缰绳款步而来,深邃的眉眼便看的更加清晰了,他的眼神如同雪后初霁的一抹朝阳,神圣,悲悯。
他停在了吴邪面前,看着吴邪似乎想说什么。吴邪却伸手晃晃,扯出了一个无赖的笑:“呦,这不是不讲卫生随意擦手的小哥吗,赶巧能在这碰上你啊!”
张起灵将想说的话咽下,只是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侧过了头。
‘这老小子…。’一想到张起灵的命运会被再次拉上正轨,吴邪心中沉闷的就像是被灌了铅水,他烦躁的转动手中的烟,看了看重工出行的车队,又看了看策马跟随的张起灵,心道:‘好大的排场。’
黑瞎子见吴邪始终不看他们一行人,笑的灿烂,从车窗探出头,伸手招呼道:“呦呵!关老板,打哪去?”
吴邪回了神,心下腹诽:‘老狐狸年轻的时候套路也不多啊’。他有些好笑,嘴上却说:“世界之大,不想被局限于方寸之间,我想到处走走看看。”
实则心中蛐蛐黑瞎子是药店招手,让他吃尽苦头。能在这块地,这么巧的碰上,对方这显然是知道他准备去往哪儿,准备在这儿试探鬼玺的下落。
张起灵牵着马走向远处小溪喝水,似乎对他们的任何对话都不感兴趣。
对于吴邪的推拒黑瞎子并不气馁,他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后,示意底下人原地安营扎寨:“年轻人走走看看自然不错,不过这旅途若是过于平淡,又是否过于无趣呢?关老板,这趟旅途和我们一起组队,会是最好的结果。”
吴邪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年纪大了,糊涂话也不想听了。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板的意思?”在黑瞎子这不靠谱的师傅面前说年长,这感觉,还是挺新奇的。
黑瞎子还没说话,啪嗒一声,后座的车门开了,是陈皮。吴邪下意识将目光看向车内,果不其然,宋白芷也在。只是她睡着了。
陈皮面色有些失血苍白,但精神状态还算不错。“是我的意思,关老板,鬼玺你开个价。”
吴邪不得不佩服这老一辈人的身体素质,太顶了。生死里头爬一遭,不用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继续进泥浆里摸爬滚打。
不像他和胖子,一趟行程下来,要么他腰疼,要么胖子体力跟不上,龇牙咧嘴的喊累。也不知道这死胖子在看到他忽然人间蒸发后会不会吓死。
还有黎簇那小子…
他就像是诡异倒转镜像般的自己,推演阴谋计算千万次得到的结果。回身抚摸对方致命脖颈,却显现出他的伤痕,从懵懂到老练,其实他们从始至终都一直被困在无垠的沙漠中。
他没有带黎簇回家,也没有带走当初的天真无邪。
对于陈皮提出的开价,吴邪并不意外。毕竟是自己抛出线索将他们往青铜门上带的。而鬼玺,他至始至终就没透露过,其实有两个。
吴邪悲催的想了想背负的天价巨款,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可一点点的存,从民国到现代,他总能还清吧?!
吴邪正想开价,可隔着人群营帐,抬眸便看见了远处,十分平浅溪流旁的身影。张起灵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只一个人沉默的坐在石头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十分孤独。
他心中一阵酸涩,小哥是他最好的兄弟啊!他这一走,小哥可怎么办?那不就是彻底没有人能够托付了?
他知道修正强悍到什么地步,可他却不知道借用局中人的手更改闷油瓶的宿命,是否会出现修正,反弹。
更不清楚,自己是否会成了更改宿命的祭品。所以,与其让闷油瓶再次认识他,反复咀嚼的记住他,最后看着他人间蒸发,而感到悲伤,倒不如就这么不认识的当平行线。
陈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哑巴?’关根是想要他底下的人?虽然哑巴后面的家族势力的确难处理,但此人的确好用。
他们二人从高空坠落时,就是哑巴用自己的长柄刀做了下坠缓冲,才导致他们没有直接摔成一团肉泥。
后来被抓的时候,哑巴昏了整整两天,伤的说不了话。直到第四天,他才缓过来一口气,缩骨后溜了出去,将信号发出。自己则因为伤到了骨头,以孩童的身形在另一处山洞里继续昏迷着。还是黑瞎子以地毯式搜索才发现的人。
陈皮看着关根欣赏哑巴的目光,问:“你是想要哑巴?”
吴邪递给陈皮一支烟,笑道:“相反,我想让四爷护好他。只要四爷好好活着一天,那么他也要好好的活着。”
陈皮接过了他的烟,夹在耳朵上,并没有抽。吴邪也不过分热情的催促,只等他答复。
陈皮狐疑的问:“你只要这个?我可以答应你。”
吴邪晃了晃手指:“人心难测,真心亦是瞬息万变。”陈皮则说可以立契书,在不清楚可以谈拢的合作方实力背景的情况下,他不会随意树敌。
只听吴邪冷不丁的说:“我要你以宋白芷的性命起誓,如果你背叛了今日盟约,那么她此生不得好死。”
陈皮的眼神瞬间变得凶恶起来,他摩挲着九爪钩的手紧了又放,显然是在抑制自己的杀心。他闭了闭眼睛,半晌后,咬牙切齿的对吴邪说:“我答应你。”
用什么人情世故,人伦辈分,法律法规束缚陈皮,让他遵守承诺根本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黑瞎子心情不好会送雇主早登极乐,送同行归西。那么陈皮就是一个活口都不留,只专注于自己最大的利益。在他眼里,什么口头承诺,什么契约一封,都是耳旁风,废纸。
能够约束他的,从来只有一人。
“四爷,这一路,多多担待了。”吴邪牵着小毛驴,吐出烟雾,漫不经心的与他擦肩而过,全然不在意陈皮蠢蠢欲动的杀心。
他就像是故障列车上唯一的幸存者。属于他的雪国的列车永远不会停下,而他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新的列车,奔向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