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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都市言情 > 不如当身自簪缨 > 番外三 青灯古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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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裕桐用箭镞对准了苏令瑜的背影。她心里默念着苏令瑜说过的那句话。

三箭必中。

她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幻觉,实际上她此生没有真正摸过弓箭。但她想,如果她有一天必须要碰上这种凶器,一定是为了杀苏令瑜。

她起初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恨苏令瑜。如果说是因为父亲的事,则她完全没有必要在见到苏令瑜的第一眼就对之怀有敌意。那似乎也并不是女人之间天然所有的那种敌意。

她在看见苏令瑜的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即便后来要联手,即便有某一刻苏令瑜简直成为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恩人,她都没办法对苏令瑜改观。

杨裕桐自幼生活优渥,虽然见过些后宅算计,但总的来说,在她过去生长的环境里,没什么人能跟她做对。在遭逢变故之前,她高高在上,从来不知那些让女人诚惶诚恐的危机感来自何处。她觉得自己的性格里,不该有这些勾心斗角的本能。

但在苏令瑜出现以后,这一切都变了。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像过去的自己了。她开始容易仇恨他人,开始用一些低下的手段,使一些并没有用处的心眼,所作所为,除了让自己煎熬以外,似乎毫无用处。

她知道她这一生悲剧的起始跟苏令瑜毫无关系,可苏令瑜无可避免地成为她落魄的标志,让杨裕桐难以释怀。

直到现在,直到她再次把箭镞对准了苏令瑜,她在幻梦之中忽然明白了一切。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了。”

苏令瑜必然听见了她的声音,可却一动不动。杨裕桐丝毫没觉得古怪,她拉弓的手可能颤抖了起来。

“你们通通都不如我,你凭什么可以过得跟我不一样?”

杨裕桐完全知道自己在做梦了,她在梦里终于敢说一些真话,即便如此依然说得很有余地。她在过度的煎熬之中已经快要发疯了。凭什么,凭什么苏令瑜可以过得跟她不一样?

她长大的环境,从来以她为中心,凭什么有人可以过得比她更好呢?凭什么有人能够活得比她还要随心所欲?

凭什么连她都无法抗拒的、女人的命运,苏令瑜可以抗拒?

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

杨裕桐逐渐难以控制自己,在她连番的辱骂之中,苏令瑜回头了。在某种难以言说的紧张之下,她把箭镞再次瞄准了苏令瑜的心口,就在她颤抖着手指要放剑的时候、就在她即将看清迷雾中苏令瑜的脸的时候,她醒了。

剧烈的心悸中,她从这场阴森的幻梦里苏醒,鼻端缭绕着檀香的味道,她这才想起,自己在寺中带发修行。

苏令瑜死后,太平也依然没有重用她。杨裕桐起先以为是自己失误过的缘故,但那错处毕竟不大,她想太平不会就此不用她。可渐渐的,她想明白了那次所谓的失误是怎样发生。

太平和白玉蔷从来就没想过要让她成功。

白玉蔷是苏令瑜义结金兰的朋友,即便成了政敌也不见得会站在冯文珺这边。

而太平,在她眼中,杨裕桐也跟府里养着的哈巴狗没有区别。聪明的哈巴狗多得是,养着,养不穷公主府,玩着,玩死了也不可惜。

彻底想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后,杨裕桐就知道她几乎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下场。她一时心如死灰,又唯恐自己坠入更加难以自拔的境地,主动跟太平公主提出想要入寺为公主祈福修行,太平很爽快地同意了。

寺中生活,自是不如公主府,她即便不受太平的重视,但太平仍然不至于苛待她。可到了这里,她就是要清修的人了,衣无锦绣,食无珍馐,跟繁华红尘隔开千丈。

可适应以后,她却从没觉得这么安心过。

比丘尼每日为她讲论经书佛道,杨裕桐知道,如果她愿意敞开心扉,向她们袒露自己内心最为丑陋低贱的部分,她会获得更大的解脱。

但她做不到。

于是仍然郁结。

寺门开了,香客陆续,杨裕桐沉默着到佛前洒扫。两名女客到她身侧,杨裕桐合十一礼。

这对客人显然是母女,女儿扶着保养得体的母亲拈香,看衣着倒都极为朴素。她们也对杨裕桐行过佛礼,只这匆忙一瞥,杨裕桐却愣住了。

是刘宝伤。

刘兰娘这些年膝盖不太好,而拜菩萨佛祖的心很诚挚,刘宝伤扶母亲下拜,注意力全在母亲身上,并不曾认出杨裕桐。

唯恐难堪似的,杨裕桐慌忙别开了目光。

然而出于某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思,她只是躲到了佛像之后,偷听着刘氏母女的谈话。

刘宝伤的身份,不可谓不特殊,如今一派平民打扮,携母到这处荒僻的庵堂进香,莫非是差事上出了什么差错,被贬谪驱逐了?

听着二人对话,以及刘兰娘拜佛时的愿语,她却发现并非这么一回事。

刘宝伤竟是自己辞官的。

自大皇帝退位以后,李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拔除控鹤监的势力。然而控鹤监毕竟曾是大皇帝的臂助,因故最终对刘宝伤和慧清等控鹤要员,仅以调任处理。按照杨裕桐对政局粗浅的了解,刘宝伤调任的是文职,虽不比往昔,但食禄无忧,若小心些不犯错,应当也算个好归宿。

她竟主动辞官卸任了。

若非碍于孝道和太平公主那边的压力,李显对武周旧臣,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多看他们一眼都心烦,刘宝伤要辞官,他怕是忙不迭就答应了。

为什么呢?杨裕桐想不出刘宝伤辞官的原因。如果是为了保全自己,李显现在这个态度,显然就并不是准备拿他们开刀的态度,况且刘宝伤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家中毫无半分背景,曾经做官做的又是那等见不得光的活计,离了朝廷供养,她还能干什么?

杨裕桐微有出神。这时刘兰娘香已上毕,刘宝伤再度搀她起来,便以一种闲谈口吻讲道:“阿娘,你还记得使君家那个颖娘么?先前给她置地她不要,如今自己租了一块好田种番薯,收成很是不错,让我们去她那里住。”

一听到“颖娘”两个字,杨裕桐恍惚起来。她心中蓦然翻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颖娘,一个本不该对她构成任何威胁,却阴差阳错成为她一块心病的人。

想到颖娘,想到刘宝伤,想到她们放弃的一切,和自己从来引以为傲百计争取却不断失去的东西…杨裕彤如坠深雾,迷困其中。

刘宝伤扶着刘兰娘离去,杨裕桐在佛像后瘫软在地,连其他香客的眼光都忘记躲避,冷汗淋漓。

一旁的比丘尼匆匆来关切问她,是否身体不适。

杨裕桐拽住了比丘尼的衣袖,茫然惶惑,只觉自己已被佛经中说的魔攫在手心,“我日日诵经,洒扫香案,晨起暮归不敢分毫懈怠,佛祖何故不救我?”

年长的比丘尼,一双纯澈的眼瞳看向她,慢慢念了一声佛号。

“向佛一道,修身修心,佛祖说法五十年,谈经三百会,从没说过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越过修行法度,从众生中救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