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京城,严殊就寻来京都最负盛名的仵作。
南湖别院,后花园一角,有一座无碑坟墓,周遭遍植彼岸花。
火红火红的彼岸花,肆意绽放,在风中摇曳生姿,诡异而妖冶。
严殊站在墓前,面色阴沉如水,幽暗的眼眸中透着按捺不住的急切。
他身后立着十几个身形挺拔的护卫,人人手中握有农具。
“挖!” 严殊冷冷吐出一个字,声音仿若裹挟着冰碴,瞬间打破花园里诡异的静谧。
随着一声令下,一众护卫立刻上前,手中的铁锹与镐头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着挖掘的深入,深埋于地下的棺椁逐渐显露。
众人齐心协力,将沉重的棺椁拉了上来。
“开棺。” 严殊再次下令。
棺盖缓缓开启,仵作忙上前,从随身背着的验尸箱中取出各类工具,开始仔细检查。
许久,仵作直起身子,额头满是汗珠,回禀道:“国公爷,经小的查验,这具尸体生前,并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
没有中毒的痕迹?严殊闻言,目光一凛,闭了闭眼,强压下激荡在胸腔的怒火。
而后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仵作:“你确定没有验错?”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从九幽地狱深处传来。
仵作连忙跪地,额头触地:“国公爷,小的干这行已经有数十年之久,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还从来没有验错过。”
“小的敢以身家性命担保,这检验结果,绝不会有错!”
严殊一脸阴鸷,周身的空气仿佛凝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仵作虽常年与死人打交道,见惯世间生死百态,可面对眼前这位周身散发肃杀之气的男人,声音竟不受控制地打起了颤。
严殊闻言,良久没有出声。
阿瑶死前,身上的毒还没有完全清除干净——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地守着一具假尸体祭拜。
多么可笑啊!
他们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演绎了一场偷天换日的戏码。
阿瑶明明没死,明明就好好的。
“你怎么可以对我如此残忍!”严殊目光晦暗,喃喃自语。
这时,天际风云突变,黑云迅速聚拢,狂风席卷而来。
花园里的彼岸花被吹得七零八落,花瓣如血雨般在空中肆意飞舞。
严殊缓缓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众人如蒙大赦,赶忙离去。
眨眼间,空旷的花园里,只剩下男人孤独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棺材前。
凝视着棺木中那具焦黑的尸体,他脸部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从牙缝中挤出丝丝压抑的气息。
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极致,却无处宣泄。
转眼间,大雨瓢泼而下。
雨点重重地砸在男人的脸上,身上,冰冷刺骨。
他却仿若一尊不会动的雕像,久久伫立在那具焦黑尸体前,对周身肆虐的风雨浑然不觉。
他站在雨中,浑身湿透,眼神空洞而绝望,脑海中走马灯般不断浮现过往与阿瑶相处的点滴。
“阿瑶,阿瑶……”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很快被风雨无情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中。
淋雨之后,一向身体康健的男人,大病一场。
他虚弱地躺在床上,不时陷入昏迷,在梦境中,阿瑶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拼命伸手去抓,却总是扑空。
慈宁宫,宫人尽数被遣退。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太后和新帝母子二人。
顾晏廷坐在太后侧旁,眉头微蹙,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近日来,太后不厌其烦地提及立后之事,极力撺掇自己将她的侄女纳入后宫,封为皇后。
这番无休止的游说已然令他不胜其扰。
思量再三,顾晏廷索性直言:“母后不必为此费心,儿臣已有心上人,明日便让她入宫为父皇守灵,顺便也让母后见见她。”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太后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微微一怔,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
好长时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对儿子忤逆自己心意很是不满,但多年的宫廷历练让她很快收起情绪。
太后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哦?竟有此事,哀家倒是好奇,是哪家的姑娘能得我儿如此青睐。”
顾晏廷微微欠身,恭敬道:“母后,她乃礼部尚书罗正清之女,罗诗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不自觉泛起温柔,又接着道:“此女不仅才貌双全,且心地善良,温婉贤淑。儿臣与她相识已久,情意相投。”
太后轻轻点头,眼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犀利:“既是如此,那哀家明日可要好好瞧瞧这位罗姑娘。”
严殊一连昏睡了好几天,才慢慢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凌风见状,忙喜道:“国公爷,您可算醒了!这几日您高热不退,可把大家急坏了。”
“我昏睡了多久?”严殊问道,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凌风忙回道:“整整六日。既然您醒了过来,那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进宫一趟。”
“如今举国上下,满朝文武、皇室宗亲皆在为皇上和皇后守灵致哀。”
“您身为驸马,在这至关重要的节骨眼上,却一连多日不见踪影,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穿衣,备车,我要立刻进宫。”严殊挣扎着起身,动作太急,引得一阵剧烈咳嗽。
半个时辰后,他到了停放皇帝和皇后灵柩的大殿。
殿内,气氛庄严肃穆,所有人都身着素服,面容悲戚。
一道薄薄的白色帷幕,自殿顶垂落,将空间一分为二。
帷幕后面,妃嫔公主、宗室女眷等,皆以帕掩面,嘤嘤啜泣声隐隐传来。
罗诗杳跪于一众女眷之间,身姿如风中弱柳,透着惹人怜惜的楚楚之意。
她身着素白丧服,头戴白色布巾,只露出半张哀伤的小脸。
其实,大臣之女,没有规定说非要守灵,但为表对皇家的尊崇与忠诚,一般都会自发加入守灵之列。
严殊的视线透过几近透明的帷幕,紧紧缠绕在罗诗杳的身上。
一身素缟的女子,宛如一朵盛开在寒冬的白梅,清冷绝美。
这下,他终于彻底搞明白,她就是他的阿瑶。
满座衣冠,皆已退去,唯有她,才是他眼中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