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屋大门到梅园不过二十来米,薛老三却觉得有几千里那般远,院内鸡舍狗窝,菜畦瓜架,一副温馨的农家图画,本该给人和谐自然之感,可薛老三踏进院来,心头就好似压上了千斤重担。
本来嘛,来就来了,你还过正门不入,绕道而行,明显避着主人,可绕道就绕道吧,偏生运气不佳,让人抓个正着,再见主人时,任是脸皮再厚,也难免尴尬。
更何况,这主人威权如天,气势如渊,薛老三胆气再壮,在此情境下相见,也难免惴惴难安。
好在,这些年历练,见得场面多了,薛老三心理素质极佳,脚步方迈进堂屋的门槛,心头尴尬便强行被他压了下来,快步行到中庭,冲老首长说了句热情洋溢的拜年话,说完,又大大方方地冲周遭一众大佬施礼,问好。
笑眯眯地瞧着薛老三一通折腾罢,老首长说话了,“你个瓜娃子,这是来给我拜年?过门不入,飘飘忽忽,要不是得了通报,晓得你来了,还抓不到你,你娃儿倒好,别的没有,厚脸皮倒是修成了正果,进得门来,还能跟我老头子拜大年,薛向,你不简单嘛。”
从始至终,老首长说这番话时,都是笑眯眯的,可薛老三听得后脊梁骨发寒,若不是强行锁住毛囊,此刻,他早已汗出如浆。
好个薛老三,越是危急时刻,头脑越是灵醒,老首长话音方落,他便接上了,“首长,您可是冤枉我了,是这么回事儿,今儿上门给您拜年。没带别的好玩意儿,就从蜀中带了些特产,这不。方走到您家门口,包装断了。我又气又急,总也不好带着破了包装的礼物上门,便想到对面取些材料,重新包装,这不,江部长就找出来了,您可是误会我了。”
说话儿。薛老三提了提手里的草篓,露出底部,确实有几根稻草断裂,破出个小洞来。
这草篓的材料。甚是粗糙,可编制得造型,却是精妙绝伦,正是一条苍龙,张爪扬须。极是逼真,正是薛老三为老首长备礼物时,特意用了心编制的。
如今,他一双妙手,早已灵巧得天下无双无对。用之工艺,立时就成了最厉害的艺术家。
因着草龙编得巧妙,的确算得上极重要的包装,送礼之人,发现包装破损,要修补得当,怎样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众人先前进门,谁都瞧见主屋北边,堆着高高一个巨型草垛,薛向要越过大门,取取消旧时稻草,将草龙修补完毕,实在是合情合理。
独独江朝天一人心如明镜,因为这草龙编得精巧,方才,他便多有瞩目,瞧得分明,这草龙分明是完好无损的,怎么这会儿就在底部破了个洞?
说来,还得是薛老三聪明绝顶,妙手无双。
老首长难题方布下,他便开动脑筋,根据实际情况,编纂出了最完美的谎言,更巧用手段,让这谎言无懈可击。
当然了,他这谎言未尝便能瞒得过众位城府高深的大佬们的眼睛,可只要说得过去,无可指摘,那便了了。
毕竟,老首长此番为难,恐怕也不是真要他薛某人过不去,也只是要让他薛老三着急着急,难堪难堪。
果然,薛老三一番解释罢,老首长哈哈一笑,指着薛老三,冲满座道,“要讲送礼,还是这猴儿会讨巧,每次竟会弄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我老头子,上回是泡三椒,这回恐怕又是些老掉牙的玩意儿,太小气了嘛!”
老首长嘴上说薛老三小气,可脸上的笑意,谁都瞧得分明。
说来,也不是没人暗叫失算,怎么自己就不会多从蜀中特产下手,可转念一想,来给老首长拜年,送些酸瓜烂枣,成何体统?
的确如此,身份的差异化,就造成了送礼的差异化,薛老三是亲近晚辈,送些家乡特产,那是孝敬。
旁人没这份亲近,自然也就没这份胆量。
却说,老首长打趣一句,众人立时接口,说来说去,尽是好话。
一言蔽之,无非是礼物虽小,但薛向这娃儿向有巧思,不说别的,这条草龙便编得不凡,里头的玩意儿定是极好的。
老首长不拂众意,抬手一指薛向,“猴娃儿,你弄得机巧,还是有你自己掰扯吧。”
薛向领命,将那草龙在临近的一方高凳上放了,一手定住右侧龙须,一手握住左侧龙须,轻轻一扯,霎那间,整条草龙便似蜕皮一般,眨眼间,褪下一堆稻草,瞬间被薛向捏成一团,投进了一边的垃圾篓里。
却说,龙身剥开,龙腹里裹着的玩意儿也现出真容。
却是一个碧绿的葫芦,一尺来高,拳头粗细,壶嘴儿雕作可爱的葫芦娃头像,整个儿模样,分明就是昨夜春节联欢晚会上,大放异彩的蜀香王葫芦娃的放大版本。
“蜀香王,是不是蜀香王!”
老首长忽然抓过葫芦,急问薛向,眉宇间极是兴奋,说罢,又猛地一拍薛老三肩膀,“不对,蜀中,云锦;我记得德江有个云锦湖,你娃儿现在是不是在德江上班?这蜀香王莫不是你搞出来的吧?”
老首长说话的当口,隐在西北角的江朝天,和站在靠大门位置的时剑飞忽地对视了一眼,眼中俱是浓浓的忧虑。
原来,今天大年初一,众位大佬到老首长家拜年,终归不好再谈公事,可都是心怀天下之辈,即便是聊天,也难免涉及政治。
而现如今,最具政治性和趣味性的话题,无疑就是蜀香王。
原来,昨夜春晚结束,照例轰动空前,寻常老百姓觉得节目精彩纷呈,一年的等待不虚。
可在共和国的商界却炸开了锅,蜀香王那无耻到极点的疯狂广告,犹如引爆了一颗亿万当量的原子弹,闪瞎了这个时代所有商人的眼睛。
说来,也非这个时代的商人,没有广告意识,而是如今商禁不过方解,又经历了八大王事件,个体户和私营业主们集体还在战战兢兢,即便是想到打广告,也不过是在城市的要道上,贴些小广告,规模大点儿的,在报纸上登些豆腐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