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许慕心匆匆赶到萧府,传达那人的原话。
“他要见我?”
苏稚惊讶,她一个风口浪尖上的人,比太后外孙女还管用?
许慕心为难道:“你若不想去,我便回了他。”
“不可!对方好不容易松口,我们不能错过机会。他可说过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酉时,未晏楼。”
“晚上?他出得了宫门?”
“陛下命他看顾晋王,可在民间行走一个月。”
“陛下这么快原谅晋王,倒出乎我意料。”
“皇太子并非亲生,他又不喜皇长孙和雍王,约莫也是没得选择了。不过,豢养男宠也不是大事,只要生下继承人,将来一登基,谁还敢诟病?”
苏稚眸光闪了闪,“你说得对。劳烦你跟他说一声,今晚我在酒楼等他。”
许慕心点头,“我这就去。”
*
晚间,狂风忽至,初冬的夜更加萧肃凛冽。
苏稚拥着夹棉披风,手里捧着落梅给她的汤婆子,仍冻得打冷颤。
落梅拨旺炭火,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眉头打结。
“说酉时,都戌时了,这人还来不来了?”
苏稚听她埋怨,弯唇笑了笑,“贵人事忙,我又不是在冰雪地里等,这儿有吃有喝又暖和,多等会儿无碍。”
落梅“唉”了一声,把火盆挪近几分。
“冻得打哆嗦,还暖和?”
苏稚默然,她的冷并非来全来自天气,更大部分在心里。
陛下要如何处置萧纵,南疆之患能否顺利解决,怎样提防皇后且在一片混斗中保全自身,桩桩件件,都像一并利刃悬在头顶。
她想得出神,门“咚”的一声撞开,姜白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东家,门廊的风太大了。”
碎如星火的炭屑飞起,险些燃了披风对襟上的毛边,苏稚急忙后撤,心有余悸地看向门口。
落梅赶在她之前,责备道:“小姐好不容易来趟酒楼,你这样莽撞,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现在越来越有掌柜的派头了,看来以后我只需要坐镇后方便可。”
苏稚打趣落梅两句,对方脸唰一下红了。
解决了这个,苏稚望向手足无措的姜白,笑容温婉,“我没事,出去忙吧。”
姜白“欸”了一声,临走冲落梅皱了皱鼻子。
“嘿!你还不服?”落梅瞥见,大声吼道:“再有下次,扣你一个月工钱!”
姜白不理她,蹦蹦跳跳往楼下跑,刚到拐角,跟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人撞了满怀。
那人倒退一步,扶住边上的栏杆,抵着唇咳嗽了数声。
姜白愣了一下,之后恍然大悟,这是东家在等的贵客。
“对不住!对不住!没撞疼您吧?”
他伸手替贵人掸尘,对方闪身躲开,兜帽下的眼神警惕而森寒,嗓音尖细地问:“贵东家在何处?”
姜白悻悻收回手,闻言,热情地回道:“在楼上,我带您过去。”
“嗯。”
那人应了一声,提着袍子上楼。
姜白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心想这人不阴不阳的,真够奇怪的。
门再次推开,苏稚见到等候已久的人,起身冲对方福了福身。
那人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将闲杂人等清出去。
苏稚屏退姜白,目光移向落梅时停顿一下,还是让她出去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太危险,正因为与落梅情同姐妹,才舍不得让她身陷险境。个中细节,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房中二人相对而坐,苏稚给对方添了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夫人,我的时间不多,互相试探就免了吧。”
“公公想多了,我既答应与您见面,您亦如约而至,两心之诚,还用勘验吗?我这未晏楼开了将近两年,您都未曾光临,今日,不过是尽地主之谊。”
她举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夫人客气了。”
“应该的。”
男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精明的脸。
不是别人,正是徐达海。
“夫人想了解的事,我确实知晓内情,只不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告发晋王之事,总有一天会败露。而我和夫君受奸人蒙蔽,早已与梁妃和晋王为敌,无法重修旧好。我们目的一致,何必再谈利益,一条命,难道还不够?”
徐达海震惊:“你怎知?”
“知道是你告发的?”苏稚笑了笑,“我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可以与你合作,但晋王,不能活!”
“错失皇位后,他威胁不到你,况且我与夫君误会他在先,理应给他一条生路。”
“你真不怕他坏事?”
“不会,陛下准备起用晋王,他将再次成为皇后攻讦的目标,为了自保,会与我们合作也尚未可知。”
徐达海阴恻恻地笑着,“夫人就不担心我与皇后结盟?”
“皇长孙尚在垂髫之年,皇后和赵将军却已年迈,单凭赵姑娘一个女眷,能护佑他几年?主少国疑,奸臣当道,陛下不愿册立皇长孙,未尝没有这方面考量。”
苏稚以手掩唇,缓慢打了个呵欠。
“公公当然可以另投明主,但就怕您攀错了枝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眨了眨眼,“或者,是稚儿眼拙,不知您有经天纬地之才,能挽大厦之将倾。”
嘴角笑意敛起,徐达海像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女子。
好伶俐的一张嘴!
好深沉的一颗心!
褚家百年望族,子孙遍布朝堂,朝堂官员一半都是其门生故旧,陛下来日托孤,绕不开长平侯府。
他若真投效皇后,与他和萧纵作对,陛下驾崩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期!
她在告诫他,识时务者为俊杰。
“夫人取笑了,咱家哪有那个本事?”
他端起酒杯,仰头饮下,赞道:“好酒!”
“公公喜欢就好。”
苏稚帮他再斟上一盅,“长夜漫漫,您的故事,可准备好了?”
徐达海沉吟道:“六年前,天降异象,战乱再起。国库里的钱大多用于战事,偏偏北方旱灾和南方涝灾赶在一块,户部一时拿不出太多银子。大臣们吵了一天一夜,没商量出个结果,最后陛下听了中极殿大学士的建议,先救济北方,以保京城安稳。”
苏稚点头,“此事我略有耳闻,听说颁下圣旨后,国子监群情激愤,骂陛下数典忘祖,只顾偏安一隅,枉为仁君。”
徐达海笑笑,即使是转述别人的话,她也够大胆的。
大逆不道之言,怎敢脱口而出?
“那道圣旨的后果,比夫人知道的,还要严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