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救得了它。
死亡和毁灭，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也是到后来她才发现……
他们七个人……都活着。
他们竟然都没死。
闵才赭和韦言之在准备科考，韩玮当上了教头，江文瑾被南宫明烛救下，成了商人，叶允成了尹允，和柳泽音一起入了军营……
或许，真的是命运。
他们每个都经历了太多事情，都被这个世道所驯化成了一滩死水，无法挣扎……
那就只有毁灭。
……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而且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
于是……
这场疯狂的计划开始实施了起来，玉石俱焚的暗棋也开始掩埋。
叶昭希不止是他们几个人的“主上”，更是所有像他们一样的人的领导者。
她以为自己早就百无禁忌。
可无论如何，她还是无法做到，和自己的哥哥相认。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都是一路人，可她心里早就和他们有了深深的隔阂。
她不相信任何人，只是在以情感和信仰作为羁绊，利用他们而已。
而洛桐有着和她相似的灵魂。
她便成了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唯一懂叶昭希的人。
洛桐可以包容她的疯狂，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是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唯一的同行人。
所以，没关系的。
就算她亲手杀了三哥也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反正，以后还有更多人会死。
——
泉州。
刺史府。
裴铎一入府中，便见秋霜晚马不停蹄地忙活，鼓捣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后庭院一块地方的土壤焦黑，呛人的烟雾缭绕。
“咳咳咳咳……你在做什么？”
秋霜晚白了他一眼：
“当然是在做武器。”
“我既不会武功、也不会打仗、还不会玩心眼……只能老老实实地发挥我自己的作用，希望能在战场上有些用处。”
裴铎用手掌扫了扫脸旁边的烟雾，又拿起一块破布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问道：
“这是什么？”
秋霜晚大致解释道：“这是制作火药的材料。”
“制作毒药烟球，需要焰硝三十两，硫黄十五两，木炭五钱，外加巴豆、砒霜、狼毒、草乌头、黄蜡……”
“蒺藜火球，需要焰硝四十两，木炭五两，外加竹茹、麻茹、小油、桐油……”
“若是制作火炮，就需要焰硝四十两，硫黄十四两，木炭十四两，外加竹茹、麻茹、清油、黄蜡……”
“厉害啊。”裴铎听着他的讲述，称赞道。
秋霜晚理所应当道：“那是自然。”
“你不是又去梧州了吗？”秋霜晚一边鼓捣火药，一边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小子三天两头都往梧州跑，比信使都积极，是冲着谁去的，不言而喻。
裴铎忽而收敛了笑意，陷入沉默。
“不太好。”
“自泉州从宣州那边借粮之后，赤禺人就趁它防守薄弱，连夜突袭，七杀将军已经带兵前往支援。”
“但是很不巧的是，宣州那边爆发了瘟疫。”
“而梧州这边……百姓们被毒品折磨得生不如死，被隔断在家中，既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下地耕作，只是在日复一日地消耗物资。”
“长期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泉州只是饥荒问题严重，如今有宣州和皖城的粮草相助，已经转危为安。
但宣州和梧州那边却越发危险。
秋霜晚怔愣了没多久，手上的动作就变得越发利索。
就算再担忧，他也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裴铎叹息道：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听说一位姓白的医官已经快到宣州了，她医术高超，一定能控制住瘟疫的。”
“七杀将军也会没事的。”
秋霜晚顿了顿，又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又不止是担心他一个，梧州那边呢，有解决办法吗？”
裴铎摇了摇头，眉头紧蹙：“暂时没有。”
赤禺人的攻势越来越猛，而大郢这边却频频出现各种问题和状况，这场仗只会越打越艰难。
而东都那边……他安插的线人生死未卜，至今没有消息传来，或许，是被人刻意封锁了所有消息。
这也间接证明，东都的局势，开始被心怀不轨之人掌控。
裴铎犹豫半晌，又开口道：
“这次去梧州，又和那位长公主殿下吵了一架。”
秋霜晚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这次不是因为什么小事，”裴铎皱眉沉声道，“她的理念老子不能接受。”
裴铎继续沉沉说道：“……她竟然，想要放弃梧州那些染上毒瘾的士兵和百姓。”
秋霜晚心中咯噔一下。
事情真到了如此严峻的时刻？
“她说……那些人心志不坚，很容易被敌方影响，只要有心之人稍加利用，就会给我等造成毁灭性打击，”裴铎握紧拳头，继续道，“……老子知道，她的怀疑和担忧不无道理。”
“可是……那些都是无辜之人。”
“……人真的能摒弃良知和本性，去杀死一群活生生的、有生存权利的人吗？”
“老子做不到。”
秋霜晚苦笑一声，叹道：
“你自然做不到。”
“你能在泉州仓山建立一个‘桃源’，就说明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虽然落草为寇，但心中有仁义，也有大爱，总而言之，是个好人。”
“而我和月流云……自小在良好的规则和秩序下长大，所受到的教育也是仁善。”
“我们虽然利己，但绝对正义。”
“所以……我们也做不到。”
裴铎不完全理解他的话。
秋霜晚理了理思绪，停住调配火药的手，指节有些发白，抬眸直视他，说道：
“如果你在黑暗中被折磨一生，又在即将崩溃、被逼疯的边缘，抓到了最后一丝希望……那一点希望就会变成你的全部。”
“一个快要疯了的人，自然会为了那点希望，不择手段。”
裴铎惊道：“你是说……”
“你肯定不明白，”秋霜晚摇了摇头，“……所以，听听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