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本质上是阴魂,来到现世更像是泥娃娃那般。
若无纱衣、法宝护持,日照都能伤到他。
真火烟气熏燎,遭受清水激发,大圣爷都能四肢蜷曲、浑身冰冷,更何况是他。
唐肃玉有种推倒“人参果树”,但找不到“南海观音”相助的无力感。
玉女抱着金童恸哭不止,只含糊着喊“哥哥”二字,再无其他言语。
虽说立场相对,导致伤、杀后果他并不后悔,但若是因此牵连到三清观,他难辞其咎。
三尸神是是师父化身、风师兄现场相助、又是他施法烟熏。
只要掐头去尾,说地藏随侍金童因公散魂,被大魏社神所害、
到时候元氏及活佛以此事为口号,坏大魏名声,那吕梁救回来也失去意义。
他念头坚定,上前一步:“冤有头、债有主,我唐肃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是有恨,冲我来就行,再或者下地府,受阴天子与地藏菩萨审问也可。”
盘膝坐下,神行施展,魂魄出窍,诸多宝物暂存肉身。
“麻烦牛头、马面两位大帅,唐肃玉神通失手,妨碍拘魂、害了金童。你们将我拘住,与玉女一起下地府面见几位大人吧。”
风怡喝道:“小鱼儿不可!”
“恶鬼上门,纠缠不休,自误性命,正合佛门‘因果报应’,哪里是你的错来?”
她掌中鼓起阴风,丝丝缕缕缠绕向玉女:“索性好事成双,叫她陪哥哥去。”
叶若祖也跟着应和:“确实如此。你好言相商,他们恶语相对;你遵守规矩,他们不依不饶;你出声劝阻,他们听而不闻。就是闹到地藏面前,也是我们占理。”
“风师兄!叶姐姐!”唐肃玉语气严肃,神色端正,“金童玉女有错,小鱼儿也有。一时逞威施狠,与我道门教义背道而驰。若是犯错不敢面对,更是错上加错。”
“小鱼儿不怕犯错,自然也不怕承担责任。”
风怡欲言又止,一掌拍碎帐中案桌,盈身飘起,再不看他。
吕梁身形再动,似是要起身说话。叶若祖顾不得其他,死死挡在他身前。
玉女抬起头来,泪光莹莹,面色降霜,仿若骤雨打荷后的场景。
“当初你害我父亲,我兄妹被迫成为人祭;现在又害我哥哥,只叫我孑然一身,再无亲人,永世孤独。”
她浑身颤抖,忽的站起身来,举起锡杖末端,当做金瓜锤砸向唐肃玉神魂。
唐肃玉本能躲避,锡杖砸空,前端重重没入地面。
玉女重心不稳,脚下一滑,向前跌坐,竟被锡杖末端穿了个通透!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
纱衣被锡杖刺破,顺势洞穿她的身躯。
末端虽无尖头,但她亦非肉身,巧合之下,神魂即将逸散开来。
唐肃玉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想拖延时间,再论后续,万万没有杀金童玉女之心。
这下真是跳进淮水也洗不清。
“祸事、祸事!”他语气急切,“风师兄快带师父回三清观,叶姐姐你与吕将军去巴陵王府躲几日,其他事我一力承担。”
“敖青,稍后你咬着蟠龙珠随风师兄一起走。”
“快些、快些!地藏分身到来,可就走不脱了!”
唐肃玉看向牛头马面,暗道一声抱歉,施展嫁梦神通,欲要迷晕祂们,争取时间。
梦丝织网,须臾间笼罩两位鬼神。
牛头、马面嘿嘿一笑,丝毫不受影响。
“怎会如此?”
唐肃玉面露惊骇,哪怕黑白无常一时不察,都能陷入美梦,不得轻易挣脱。
难不成是自己法力消耗太大,导致神通威力下降?
彭踞分身突然跳出来,浮在空中,看向牛头。
“道友亲见我小徒行事,可满意否?”
他飘到唐肃玉魂魄前:“小鱼儿回肉身去,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娃娃形貌变幻,化作迷你毕星,手持拂尘,踩踏云雾。
唐肃玉惊喜道声“师父”,随后返回肉身。
睁开眼来,低头就见敖青正叼着蟠龙珠,眨巴着眼睛看他。
唐肃玉视而未见,也不立即召回明珠,拱手施礼问:“弟子困惑,还请师父解答。”
毕星拂尘挥动,空气中雨炁弥漫,隐隐生出雷霆。
牛头挥手笑道:“雨神莫急,某对小徒并无恶意。”
祂脑袋晃动,牛角脱落,显出一张丑脸来。
马面笑声呵呵,毛发褪去,化作光头和尚。
“钟馗老——帝君,怎么是你?!”
唐肃玉差点说秃噜嘴,连忙遮掩,对着光头和尚道:“可是地藏菩萨当面,弟子有礼。”
“哈哈哈。”
和尚大笑招手,如意宝珠和九环锡杖飞入他左右手中:“实在有趣,难怪娘娘对你又爱又恨。童儿,还不过来。”
“是,尊者。”
死去的金童玉女复活,双手合十,分列左右。
钟馗怒目而视,腰间宝剑蠢蠢而动。
到此时,唐肃玉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做局,最后被“人”拉入局中。
他余光看向风怡。
风师兄面露惊骇,作不得假。可见“受害人”不止他一个。
“菩萨、帝君,小鱼儿犯了何事,引得您二位化身亲临?”
钟馗抚须斥责:“贿赂鬼神、干扰拘魂、强行为凡人延寿,桩桩件件哪个冤枉了你?”
“啊,帝君可是怪我没有喊你。”唐肃玉摸鼻讪笑,“下次一定。”
“你!”
地藏分身拦住即将怒火喷发的钟馗:“小儿年幼,出言无状,帝君担待些。何况他师父在场,有错自有雨神处置。”
“改命延寿,确实是我的错。”唐肃玉收敛笑容,“只是七情外魔所迫,小鱼儿不得不出手。”
他走到帐中角落,打开木箱,扒拉开一堆杂物,取出冰封的油灯。
“其中就是七情之爱。请菩萨、帝君观之。”
真火融化冰块,露出油灯,金缕花如意被他贴在灯壁上。
“阿弥陀佛。你想要拖延时间,无非是想要和我等揭露外魔手段,恢复吕梁寿数。”
地藏分身道:“七情布局不假,但他们有理有据,手续齐全,并非弄虚作假。换句话说,吕梁寿数的确已尽。否则我签字印章,岂不是是非不分?”
“可是——”
“小鱼儿,你是否想说,七情意欲灭世,不可随意放任?”
地藏分身将法宝递给金童玉女,双手合十,轻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有人行善,有人作恶,皆起于‘执’。我们的职责是劝人向善、惩戒恶行,并非阻拦恶人施恶,逼迫善人行善。”
祂眉眼带笑似花,神色温煦如风。
“难道你忘了先前娘娘说过,事随时移,善、恶不定的道理?”
唐肃玉回想起自己第二次见到泰山娘娘时,娘娘劝诫自己,看待事物需要以目的推过程,而不能仅凭过程定结论。
“弟子明白。”他叹息道,“如此说来,谋划数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吕将军,恕我无能,救不得你的性命。”
吕梁推开叶若祖,吐气如龙,起身抱拳:“社神恩德,吕某无以为报。生死之事,本不该随意干涉。否则元氏有样学样,做出死而复活的恶事,天下能有安宁在?”
他整理好戎装,说向叶若祖:“若祖,今生与你相遇,乃吕某人生幸事。只是、只是——”
大好男儿生出扭捏模样,偏偏话到嘴边脱不出口。
急的唐肃玉忍不住插话:“只是吕将军倾心于你,夙夜难寐。叶姐姐,你又何尝不是?优秀男女互相吸引,人间常态罢了,何必遮遮掩掩。但凡早上几日,说不得婚也成了、愿也了了。”
帐中笑声不绝。
窗户纸被挑破后,叶若祖丝毫没有羞色之意,紧紧抱住吕梁,侧脸贴在他的胡须上。
风怡落下身来,伸手遮住唐肃玉双眼,道:“小鱼儿莫看。”
他哭笑不得,心中无端生出几分落寞。
正暗自叹息时,耳边传来叶若祖的声音。
“与君结侣,至死不渝;与君齐心,同生共死。”
“地府鬼神、菩萨,我与吕梁缔结生死,他死我亡、他活我生。”
唐肃玉拉下风师兄手掌,口中惊呼:“叶姐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