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夕阳西下,夜色浓重,李家老仆提着灯笼,引着凤清和陆晚枫,来到七绝观后面的一所独院,这所院落隐匿于后山,寂静幽深。
“吱呀 ——”,李家老仆推开院门,带着凤清二人走进院内,自己却脚步匆匆,退至门口,缩了缩脖子,只撂下一句:“剑仙,您要找的人就在里头,我…… 我就不陪了。” 便转身没入黑暗。
凤清师徒站在这院落之内,天上不见一颗繁星,周围格外安静,漆黑一片。这里透着一丝阴森鬼气,让人不觉毛骨悚然,可看那李家老仆,竟对院内 “冤魂” 毫无惧意。
二人当下也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朝着祠堂屋走去。
小院静谧得有些诡异,一棵梧桐树孤伶伶地立在角落,秋风拂过,枯黄叶片簌簌而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落叶。
凤清手提灯笼,踩得落叶沙沙作响,缓缓走近,只听屋内似乎有人正在念诵经文,那声音若有若无、如怨如诉,悠悠传入耳中。
凤清身形一顿,心跳陡然加快,这诵经声如此熟悉,仿若一道闪电,瞬间劈开记忆的闸门 —— 是她!
凤清强压内心波澜,疾步走进屋内。昏黄灯光下,只见一女子身着红衣,端端坐在蒲团之上,一面口诵经文,一面拿着木鱼敲击着。
“香秀,是你吗?” 凤清声音发颤地问道。
就在此时,那红衣女鬼手中的木鱼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
凤清又往前一步,动容道:“香秀?我是天宝啊!”
凤清这么说着,而那红衣女鬼仿若木雕泥塑,一动不动。
凤清正要靠近她,陆晚枫却敏锐察觉屋内气息不对,忙高呼:“师父,小心!”
凤清刚想要用手触碰她的衣角,那红衣女鬼猛地扭过头来,露出一个浮肿惨白的面庞,她的双眼凸出,一口尖牙寒光闪烁,倒立如钢钉,她的双手十根指甲锋利如钩,直朝凤清脖颈掐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阵阴寒劲风。
陆晚枫反应神速,手中长剑一抖,九华剑法顺势而出,寒芒一闪,剑尖直刺女鬼。女鬼躲避不及,受了这一剑,身形踉跄,向后连退数步,扑倒在蒲团上。
陆晚枫一个箭步,挡在师父身前,说道:“师父,这是个怨鬼,那老头定是故意引咱们上钩!”
凤清一把推开陆晚枫,“香秀不会害我!” 言罢,伸手就要去搀扶那女鬼。
这女鬼,嗤嗤冷笑几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只见陆晚枫剑气划过女鬼嫁衣的地方,她破损的皮肉迅速浮肿起来,恰似泡发在水中多日。
再看女鬼面容,眼球鼓胀欲裂,脸盘肿大如盆,惨白泛青,毫无血色,凤清惊得后退一步,这、这怎会是记忆中的香秀?
此时,女鬼周身黑色煞气疯狂翻涌,红色嫁衣在煞气催动下,不断在空中舞动、扭曲。
陆晚枫见势不妙,急忙凝聚混元真气,双手一挥,一道道真气仿若银色丝线,朝着女鬼疾射而去。
可女鬼此刻怨煞之力暴增,双手十指陡然伸长,殷红指甲锋利如刀。
女鬼见陆晚枫攻来,嘶吼一声,猛地向她扑来,速度快如鬼魅。陆晚枫举剑格挡,只觉一股巨力压下,双臂酸麻,险些跌倒。
女鬼趁她招架之时,张开血口,只见一条九尺长舌如毒蛇出洞,瞬间卷住陆晚枫脖子,那一口锋利的钢牙,就要朝陆晚枫颈部咬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细的声音怒喝道:“妖孽,休得猖狂!”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房梁下疾掠而出,双掌挥出,带着一阵罡风,打得这身形肿大的女鬼一个趔趄。
陆晚枫此时回过神来,才看出,这黑影是个身形瘦削的老妪,她佝偻着身子,出手极快,接着腰间掏出一个红葫芦,拔开塞子,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强大吸力,竟要将女鬼魂灵吸入这红葫芦中。
随着咒诀声起,屋内煞气仿若被无形巨手拉扯,源源不断朝着红葫芦涌去。女鬼身体仿若被点燃的柴堆,瞬间燃烧起来,红色嫁衣化作熊熊烈火,火势迅猛,热浪滚滚,瞬间将祠堂屋映得通红。
凤清见香秀的魂就要被这老太婆吸去,疯狂冲上前去,伸手拉扯她,嘶吼道:“你给我住手!”
来者正是鬼灵们的阴婆婆,她近日听闻河阳有女鬼执念深重,不肯投胎,特来超度。没想到多年不见,这怨魂竟变得如此凶煞。
这红衣女鬼的肉身部分被焚毁,化为灰烬,她身上的煞气被阴婆婆吸入葫芦中,她在火焰中拼命挣扎,发出声声凄厉嘶吼。
阴婆婆此刻正值收服关键,哪容旁人捣乱,被凤清这一扯,差点摔个跟头,这一撞乱了咒诀,葫芦吸力骤减。
她心中恼怒,正要朝凤清发作,陆晚枫赶忙扶住阴婆婆,和她对视一眼。
阴婆婆从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中,知晓眼前这个疯癫的老头,似乎和这女鬼认识,便想若是由他劝说,这河阳怨魂兴许就能安心投胎。
于是盖上葫芦塞子,暂且放她一条生路。
香秀身上煞气被吸走大半,魂灵仿若从恶梦中苏醒,在暗夜微光下,渐渐恢复温婉少女的模样。
凤清认出她,眼眶含泪,颤声道:“香秀,我是天宝,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眼前这女鬼,逐渐恢复了神志,她从凤清眼中看出往昔情人的影子,口中喃喃道:“天宝?”
天宝正是凤清俗家名,凤清一听动容道:“是我,我来找你了!”
香秀死后化为怨魂,执念太深,心中记忆一直停留在和李天宝分别之时。此刻见眼前这花白胡子老头自称天宝,不禁迟疑,眼前这人,面容沧桑,哪还有天宝当年的模样?可那眼神,又似曾相识。
凤清见香秀躲避,心中一痛,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这香囊历经岁月,布料褪色,却被他精心保存,始终贴身携带。
香秀看到香囊,眼中满是惊诧。这香囊,是她当年亲手所绣,赠予天宝,以为定情信物。
凤清哽咽着说道:“你得知我要去当道士,所以也去出家,对不对?我当时那么傻,一气之下就离开了你。”
香秀弱弱点了点头。
陆晚枫扶着阴婆婆,二人得知他们这段过往纠葛,静静站在一旁,此刻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这对重逢的旧人。
香秀看着香囊,又听凤清提及往昔种种,心中疑虑渐消,“你真是我的天宝哥?”
凤清含泪点头:“是天宝哥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去投胎?傻瓜。”
香秀和天宝重逢,萦绕心头的执念,瞬间消散,她轻声道:“天宝,我知道你们是来抓我的,我不会让你为难,妾身化为怨魂,天道所不容。这么多年,妾身在此夜夜念诵经文,只求上苍佑你平安,今日有幸见君一面,我也无憾了。”
言罢,香秀缓缓走向阴婆婆,轻声道:“你此前劝过我,现在我已没什么挂碍,我这就跟你走。”
阴婆婆看着香秀,叹了口气:“你痴念太深,延误了投胎时机,按理已无法再入轮回,不过看在我跟阎王的几分交情,或许能给你通融,通融。”
当年,李香秀宁愿出家为尼也不愿嫁人,在嫁人的逼迫下,无奈投河自尽,她化作怨魂苦等多年,终于见到李天宝,可眼前的李天宝早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岁月仿若一把利刃,将往昔美好切割得支离破碎。香秀心中那股执念彻底消散,尘世再无可留恋,于是决然听从阴婆婆安排,经比奇山玄阴之门,迈向轮回之路。
阴婆婆用红葫芦将李香秀的怨魂收好,塞上葫芦塞,又向凤清埋怨道:“你这糟老头子,忒不识好歹,我刚才都快被你摇散架了。”
凤清久闻阴婆婆名号,法力高深,纵横于阴阳两界,不期在这七绝观里不期而遇,连忙致歉,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