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昨日从钱玔那里得知发生的事情后,便猜想事实一定不会这么简单,所以他马不停蹄地入宫寻找蔺淮言。
福公公看着蔺淮言长大,十分了解他的性情,深知冷峻如蔺淮言,一旦动了心即便知道前路是深渊,也会誓死向前,所以沈初就是他的软肋。
只是当他找到蔺淮言时,蔺淮言已经知道沈初被设计的真相:皇上竟然赐婚沈初和陆十洲。蔺淮言也因此急血攻心,卧病在床。
那一刻,福公公才彻底明白,从小被视为天生冷漠的人,其实最为深情。
乾清宫内。
宣太后气急败坏的斥责福公公,“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让你看好淮言,你竟然联合淮言一起欺骗本宫!你可知,皇上既然已经下了赐婚的圣旨,淮言公然不同意就是在抗旨,皇上势必发怒责罚淮言,到时候新伤旧疾一起会要了他的命啊!福公公!”
福公公双手揖礼,万年不变的笑容,在这一刻消散,“宣太后,世子由我一手带大,我太了解他的心性,您不让他去才是要了他的命。世人都传他冷漠凉薄,不通人情,实则他比谁都知道情是什么,当年国舅贪污案,人人惧怕国舅权势,怕受到牵连丢了性命,而世子忠于皇上体恤百姓疾苦,明知道是死局也要查破此案。而后,番邦无头案牵扯两国之争,世子为家国大义挺身而出,在情义面前,世子从不畏惧生死。”
谈起蔺淮言,宣太后气势降了下来,“本宫自然知道淮言是忠义之人。”
福公公继续道:“前两次大案一桩比一桩危险,太后您都没有阻拦,而今日他只不过是动了男女之情,太后为何又非要拦下他?”
宣太后喉咙一哽,是啊,她的小淮言只是动了男女之情,应该值得庆贺,可是她想不通,她的宝贝侄孙向来看得通透,怎么会为了一个丫头冲撞皇上?
“家国大义怎么能和儿女私情相提并论,况且,为了一个丫头去违背皇令真的值得吗?”宣太后自言自语道。
福公公恢复笑道:“太后,心中无小爱又何来天下大爱?即便是神仙也有私情的时候,况且世子这二十七年遇见的每一次危险都是为了大周为了天下黎明,也是时候让他为自己搏一次了。”
宣太后闻言,眉目渐渐舒展,只是一想到福公公竟然帮着淮言支开她,又瞪了他一眼,“你啊你啊,你就护着他吧!”到时候一堆烂摊子还不是得等她去收拾。
说到这,宣太后彻底放下心来,不过是抗旨抢婚的小事而已,皇上应该会给自己一点面子,不至于罚得太狠。想通后,她催促福公公道:“你快跟上去照顾点,他那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了。”
福公公安慰道:“太后安心,只要能阻止这场婚事,世子自然会康复。”
永全宫。
李承怀一盏茶已经见底,他扫了眼下方脸色发白的沈初,清了清喉咙道:“你可想好要说什么了?”
沈初抬起眸子,看着李承怀眼里的威严,许久才下定决心道:“民女接旨,谢皇上隆恩。”
此话出乎李承怀意料之外,他余光向上扫了眼宫门处的墨色身影,意味深长道:“你愿意嫁给这混小子?”
沈初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清澈,“愿意。”为了真相,她愿意嫁!
简单的两个字,如一柄寒剑深深地扎进蔺淮言心上,眼中的坚定和光彩在看见沈初接下圣旨的那一刻,如被寒风吹过的烛火,一点一点熄灭,消散......
他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
“世子。”赶上来的福公公连忙搀扶住他,细长的眉眼动了动,“可还进去。”
蔺淮言双指扶着额头,还进去吗?
还有必要进去吗?
昨日在得知皇上答应陆十洲的赐婚请求后,气血攻心昏睡了半宿,今日太医在给他听诊时,议论到陆十洲匆忙进宫和擅闯永全宫时,他立刻警觉起来,能让陆十洲如此上心的只有沈初了!而皇上召见沈初,一定是因为他和陆十洲的态度让皇上对沈初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顺便宣告婚约。
思及此,蔺淮言让福公公帮忙支开太后直奔永全宫,他要赶在圣旨昭告天下前替沈初拒绝这次赐婚!
悔婚抗旨的是他,沈初就是安全的。
可是他一赶来就亲耳听见沈初说出那两个字......
殿内,陆十洲俊朗的眉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他在进宫的路上一直在担心,担心沈初会因为仇恨做出傻事也怕她会在皇上面前露出破绽,但是最怕的还是她会拒绝婚约,违抗皇命。
他自知,对于这次婚事,他做得不光彩。
在赣州时,他看出了蔺淮言对沈初的感情,也算准了蔺淮言不会在李思齐前回京,所以他快马加鞭赶在李思齐之前回京复命,为的就是抢在蔺淮言之前求娶沈初。
即便这样会引来沈初的怨和恨,他也要用皇命强取豪夺,因为这是他能从蔺淮言身边带走她的唯一途径。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亲耳听见沈初说“愿意”二字。而这两个字就如同一股甘甜的泉水,涌入心田,滋润着他这么久以来的担惊受怕。
李思齐也震惊眼前所看见的一切,他迫切地想要询问沈初,那蔺淮言呢?又迫切地想要告知蔺淮言这里发生的一切。而就在此刻,他顺着顾云和的目光看去,一抹墨色衣衫消失在宫门处。
陆十洲激动过后,想要扶起垂着头的沈初,沈初却纹丝不动,而后对着李承怀的方向又鞠了一躬:
“皇上,民女有一个请求。”
众人一愣,目光又全部落在她身上。
“民女希望三个月后再举行婚礼。”这三个月她能医治好蔺淮言,这样她就能放手去查真相。
李承怀看向陆十洲,“你可有意见。”
陆十洲此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摆头道:“一切都听顾清的。”
李承怀哼了一声,“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赶紧去内府吃板子,竟然闯内宫活得不耐烦了!”
陆十洲笑呵呵的应下,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承怀挑眉,“怎么,还怕朕吃了顾清?”
“不是.....”
“那还不赶紧滚!”
陆十洲摸了摸鼻子,不舍地看了眼沈初,这才在李承怀严厉的目光下率先离开。
见人离开,李承怀又让李思齐跟去监刑,命顾云和前去等着为受完刑法的陆十洲医治,待殿内只剩下沈初时,才道,“顾清,朕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朕同样也有个要求。”
沈初抬头,疑惑。
李承怀沉眸道:“方才你说齐儿体内有毒素,可知道是什么毒?”
原来留她一人是为了了解李思齐的情况。
沈初点头,“曼陀罗。”此毒她近段时间太熟悉了。
李承怀指尖用力,牢牢抓住圈椅扶手。李思齐自幼被人用毒养着,东窗事发后,好在有人第一时间帮李思齐压住曼陀罗花毒,而后他为了保住李思齐,对外宣称是天生体弱,并送其出宫养在乌华谷。
他明面上从不过问李思齐的情况,暗地却一直派人四处寻医为其治疗,多年的医治也得到了成效,王太医告知他,李思齐体内毒素已经清除。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王太医惆怅道:因为李思齐自幼毒入肺腑,五脏受到严重伤害,导致身体比常人更为虚弱,不能劳累,否则会减少寿命。
可是,储君必定要忧思天下,劳累一人,天下之人才能免受累苦。因此他暂时没有借机抬高李思齐。
而眼下顾清竟然光从诊脉就能知晓李思齐中过毒,还知道中的时曼陀罗毒,看来医术造诣堪比那一人。
想到这,李承怀如鹰的眸子盯着沈初,“你可能医治?”
沈初思索道:“可以一试。”
李承怀心中一喜,连王太医都束手无策,此女尽然敢试!“好!从今日起由你负责为齐儿调养身子,如果你能帮齐儿去除病根,朕重重有赏!长公公,让内府安顿顾清姑娘住下。”
长公公:“诺。”
沈初:“民女听命。”
李承怀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摆了摆手遣退沈初,待沈初离开,喉咙一热,咳出一滩血迹。
长公公扶住他,近日频繁的呕血,让长公公没了第一次的慌张,而是细心地为其擦去嘴角的血迹,“皇上,您既然相信顾清大夫的医术,让她为四皇子治疗,为何不让她也给您看看,或许民间偏方真的会有奇效......”
剧烈的咳嗽后,李承怀缓过气来,“朕的情况朕心中有数,你去把帕子销毁,切不能被他人发现。”
长公公看着李承怀苍白的面色,担忧地点头,然后取过蜡烛,点燃......
火烛泛着幽蓝的光芒,袅袅黑烟燃烧手帕。
李承怀靠在圈椅上,瞳孔里映着火光,思绪飘了起来,“你还记得依澜吗?”
长公公闻言指尖一抖,烧黑的手帕掉落在地,碰到地面化为灰烬。
风过,归于尘埃......
如同十五年前。
身后传来低喃:“如果不是她,齐儿当年就病发身亡了,如果她还在,一定能医治好齐儿......”
长公公吹灭蜡烛,“皇上不必忧思,现在有顾清大夫,四皇子一定能痊愈。”
没有听到回声,长公公回头,此时李承怀已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他眉目时而紧蹙时而舒展。长公公进屋拿了一条薄纱薄毯为李承怀盖上,凑近时只听那似有若无的声音:“依澜,你在惩罚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