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提出疑惑的那个女人拥有着绝对的力量,因为她所操纵的军团拥有着不死的神奇力量。
远在腹地的骑士还不知晓在前线发生了怎样的大事,有什么阴暗的秘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血淋淋地撕扯开来。他只能顶住自己下属犹疑的目光,示意他们安分地待在原地,坚持自己的主人最后的命令,模糊地通过一些简单的传讯手段去了解整个城市的状况。
精密的铠甲给骑士长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不断有细密的汗水从他的额上冒出,沾湿了短短的额发,让那些细软的毛发黏着在他的额头上。他的唇角品尝到咸湿的味道,目光坚定地锁住光茧所在的方向,仿佛是一座历史已久的石质雕像。
而在他的心里,还在想着等自己的主人出来后,要如何向他报告目前的情况,让他带领所有人度过这次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在远离骑士长、远离这座城市地脉的方向,人群像是一团沸腾的热水,开始噼里啪啦地炸响。
“城主骗了我们吗?”“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死亡并不存在。”
在一开始的时候,即使亚恒并未出现,他累积了数百年的威信仍旧能够让几乎所有的民众去相信他,对外界突如其来的谣言置若罔闻。
然而,很快这种僵持的局面就被打破了。不死的军团们主动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他们停止了抵抗、停止了杀戮。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用在斗篷下的那双眼睛,沉沉地、阴郁地看着他们所能看见的所有东西。
他们的眼神像是下水道中的老鼠,阴暗爬行的蜥蜴,又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卫兵们也因为敌人突然停下动作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沉默地重整队伍,气氛变得诡谲又异常。
这种压抑的氛围像是病菌似的在人群中迅速地传播,不光是前线的骑士们,连后方的人们都像是受到了影响。原本还在因为爆炸似的消息而在叽叽喳喳的人群像是收到了来自于领头羊的信号,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到了最后,整个城市都弥漫着诡异如同雾气的寂静。
很快,在其中一个前线的黑袍人们,像是簇拥着谁一样依次分开,又依次合拢,从这道宛如摩西分海的道路而来的,是同样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
他的袍子与其他人看起来并无不同,如果非要说的话只能算得上比较崭新、也比较整洁,他的身体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或多或少已经有些残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他独自款款而来,不难看出曾经受到过良好的礼仪教育,步伐的韵律、步伐的大小,即使离开了永辉城,也残留在他尚未干涸的血液里。
他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头领,可卫兵们仍旧严阵以待。每个人都紧绷着脊骨,像是捕猎前匍匐在地的豹子,一旦有什么异动,甚至等不到长官下令,所有人都会再一次打响战争的哀嚎。
然而那穿着黑袍子款款而来的人却径直走到了他们的指挥官面前。那是这片区域的指挥官,一个不过二十多岁尚且还算得上年轻的男人。
他出身平平,是依靠着自己的能力和刻苦的工作才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得到了这个职位,又娶了一位美丽的妻子,生活幸福地像是水中月亮与花地倒影。
然而在这场恶战来临之前,他的未来之梦就被打碎了。在前不久的、那场大范围的人员失踪的案件里,被卷入其中的还有他的妻子。
老实说,他的妻子并不是称得上毫无瑕疵、美丽善良的温柔女人。那是个骄傲,喜欢抬着下巴看人,像所有女人一样喜欢炫耀自己年轻有为的丈夫,喜欢和朋友坐在一起抱怨生活的琐事,唠叨着家长里短的女人。
她的善算不上圣人,同样她的恶也算不上能够被裁决的罪。
但就是这么一个毫无长处的、平平无奇的女人,却成为了那场灾难中唯一没有被带回来的人。
在所有人被带回永辉城中,被询问几句就可以回到家中的那几天,只有他没有等到任何音讯。
他爱着的女人,他的妻子,对他来说独一无二的人,就像是在这座高山中无足轻重的一片雪花、在大地上的一粒尘土、一缕清风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没有人能告诉他妻子的下落,即使是同样被带走的人群也一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未知,而未知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朋友们听说了这件事情,似乎都已经认定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劝说着他走出阴影,还有这大把大把美好的人生。指挥官的心里也明白这件事的终末,他努力地向所有人口中的生活前进,可每当在回到家,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屋,却领取少了一半的物资的时候,他的心底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微弱地呼喊着。
如果她还活着呢?它说,如果他还活着呢?
指挥官明白这是自己出于感情而对现实小小的抗拒,但他不能控制这个声音在身体的内部不顾一切的呼喊,即使它终究要被掩埋在心底的角落。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走来的敌人,这道声音却再一次强烈地回荡起来,就像是冰封多年的生命再一次破土而出。甚至一次比一次强烈。
多么熟悉的身影,因为他们曾经朝夕相对。即使是走路的姿态,一个背影,都能从茫茫人海中精准无误地找到对方,就像是神明地指引。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濒死之人,只有用尽全身的力量呼吸才能够苟延残喘片刻。直到黑袍人——不、应该说是她,走到他面前,在相距一步的地方站定,脱下了自己的兜帽。
永辉城的阳光是那么热烈而闪耀,仿佛是加诸在城主亚恒上数不清的美名,它照亮了人们前进的道路,也照亮了他面前人的容颜。
指挥官再也不能抑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了,他的眼眶肉眼可见地迅速泛红,以至于需要掩饰性地飞快眨眼几次,才能不在众人面前失态。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横亘他与妻子之间的一步之遥,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它本身的含义。
而与此同时,藏身在祭祀所内部的洛河也认出了这名离奇消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