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秉义反复琢磨报纸文章,他从字里行间,能体会到柳蕙骨子里的至理深情。由衷赞道:
“柳蕙,不愧学国文的。煽起情来,谁能受的了?厉害,厉害啊!”
柳蕙却沉忧的说:
“这不是煽情,这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无论身处那个阵营,也无论世事如何变化,这种亲情,如同阳光一样温暖,始终是人生命中最稳固的支撑点。”
她停了停,继续说:
“沈富中也食人间烟火,也有七情六欲。他是文人出身,中华大家庭理念也在心里根深蒂固。我这是对症下药,摧毁他的精神支柱。”
肖秉义若有所思的问:
“嗯,不错!我要是沈富中,看了这篇文章,非得回上海一趟,见见母女俩。”
柳蕙提醒道:
“不要盲目乐观,不要忘了,我们面对的是沈富中。你吃他的亏还少吗?他和我哥一样,冥顽不化,一根筋。”
肖秉义默默点头:
“这篇文章,只告诉他,家人未去台湾,你接下来可有下文?”
“够了,下文由你接着写。”
柳蕙信任的目光射向他。
“我接着写?怎么写?”
肖秉义莫名其妙的问。
“那是人中龙凤的事。”
柳蕙轻飘飘回一句。
肖秉义一拍脑袋:
“啊哦,我懂了。我还有一问题,这篇文章为何不登《南京日报》呢?你登上海报纸,他身在南京,能看到吗?”
“这你就不懂了。他上海起家,工作时间比南京长。他上海出事才来南京,上海的家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她看着门外,喃喃的说:
“每个人离家,对家乡一草一木总关情,他也不会例外。若登《南京日报》,对他来说,会弄巧成拙,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再说,《文汇报》发行广,不愁他看不到。”
肖秉义欣赏的看看她,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正宫,朕非常高兴。朕马上吩咐,管好海陆空三条线。”
柳蕙意淡然一笑:
“你认为他会走哪条线?”
肖秉义像模像样分析道:
“他虽代号‘大雁’,可已是掉了毛的大雁,飞不起来了。水上漂太慢,一旦露出马脚,只有跳海。他只能坐火车或汽车。”
“那他坐汽车,还是火车呢?”她追问。
肖秉义头头是道:
“这个嘛,朕给你分析一下。他是通缉犯,面部特点明显。坐轿车,难过检查站。坐公共汽车,一旦被认出,会一车开到公安局。十有八九坐火车。马上通知龙科长。”
然而,他估计错了。
沈富中此刻已坐小船,离开了南京水域 。
他来到事先备下的住宅,尽管物资准备充分,精神上也做好了长期熬下去的准备。
但真让他像老鼠一样,孤寂的蛰伏,还真有点受不了。
才过几天,心里已备受煎熬。脑子里翻来覆去思考,下一步如何走。
更担心参谋长等几个弟兄安危,几次差一点冲动的要去约定地点打听。
但他也知道,车站遇上解放军公安,说明行踪已暴露。出门就意味着有去无回。
为打发孤独时光,也为掌握外面的形势,他之前已跟报童交了定金,每天报纸各样一份,塞门缝。
这一天,他边喝茶,边看报纸。看了一张又一张,没有多大兴趣。
最后一张《文汇报》,他被第二版一张照片吸引,细看吓一跳。
人群中有老婆和女儿,看背景是码头,心中一喜。
看来娘儿俩已安全抵达台湾。这下好了,心无杂念了。哈哈!
他看相片背景是水面,还飘着小船,又心生疑窦。
咦?台湾码头背景,应该是一望无际的海水,照片上何故能见对岸呢?
拿出放大镜,看后愣那儿。他看背景,似曾相识,又凑到窗前辨认。
嗯?这不是上海六号码头吗?难道是上船时照的?
不对呀,上船和下船,方向不对呀。这群人背对水面,分明是下船。
啊呀,有个人戴着军帽。仔细看看,倒吸一口凉气:戴帽人是解放军,八一徽章很清楚。
他又看图下附文,映入眼帘是作者,“春风吻柳”是谁,他不认识。
双手颤抖,眼前模糊。心里一揪,报纸飘落,人僵那儿,只有一只眼珠在滑动。
他无法理解,老婆女儿尽管不愿去台湾。还是自己好说歹说,哄赫诈骗才同意。
可是,既然同意去,都是集体行动。有人带队,有人押车,怎么会丢下她们呢?
照片中有解放军,她们很可能被劫持了。他见照片中老婆和女儿茫然神态,令他万箭穿心。
再看文章内容,情深意切,字字见血。他能想出娘儿俩是如何的期盼、惶恐和伤心。
他坐回沙发,往事涌上心头,分外感慨:糟了,她母女俩,台湾没去成,这咋办呢?
女儿啊,你们怎么不早走呢?留大陆就是死啊!
我死不足惜,可你青春,就像初绽的花蕾,刚开放呀。啊……!
昏昏沉沉拿出酒瓶酒杯,倒满一大杯,咕咚咕咚灌下去。
抬头凝视窗外,一颗苍凉的泪珠落在手心。他捻碎了泪珠,化作无限的哀愁。喃喃自语:
怎么会被劫持呢?怎么没去成呢?怎么办呢?
他一上午在琢磨,会不会是共军有意为之?谁是“春风吻柳”?只要找到作者,就能知真假。
精心化妆一番,溜到边近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报社电话。
“喂,请问你是《文汇报》总编室吗?我想问一下贵报8月21日报纸,第二版所附照片是真的吗?”
对方回答一句话,让他坠入万丈深渊:
“我报信誉至上,不会有假。欢迎监督。”
他不死心,又问:
“喂,我说的是照片,会不会弄错了?照片中人应该在台湾啊,怎会在上海六号码头呢?”
对方回答:
“没错,照片就是在上海六号码头拍的。这伙人欲逃台湾,解放军拦截成功。”
沈富中想了想,还有一个问题:
“喂,能告诉我文章记者‘春风吻柳’,真名叫什么吗?我想跟他见一面。”
“对不起,无可奉告!”对方挂了电话。
手中电话脱落,挂那儿打转。他顿感心肺俱损。差点昏倒在电话亭。
停外有人敲门打电话,他才醒神。扶着电话亭,跌跌绊绊回到家,靠着门瘫倒。
跟着去酒柜拿瓶酒,咬掉瓶塞,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瓶,然后倒在沙发上……
他酒醒以后,再一次看照片和文章。呆了一阵,擦拭双眼,决定冒险跟家人见一面。
他有很多疑问,包括“春风吻柳”到底是何人?
他虽隐隐感觉又是‘小便宜’下的套。但这个套,他必须钻。
在报纸上查了飞机、轮船和火车时刻表,认真研究一番,立刻着手准备。
化妆出去半个小时,一切搞定,只等天黑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