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漠北将领达勒带人闯入船舱内时,看到的便是满地被打翻的碗碟,以及被羽林军们踩烂的菜肴。
那些含有迷香解药的野味,被他们用鞋底反复碾压后又混了叛军们的血水,着实惨不忍睹。
达勒不禁脸色铁青。
若无迷香解药,他们在这船舱内撑不了一刻钟。
“混了血水的野味怕是会影响了解药的效果,找干净些的吃!”
大敌当前哪里还管什么面子,哪怕是从地上捡吃的,也好过耽误作战时间。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众人不断涌向前方。达勒眼尖地发现了一处桌脚下还有未被踩踏的野味,便迅速奔上前去,抓了一把塞入口中。
这御舟内少说有上百盘菜,尽管被糟蹋了大半部分,也还是有一小部分的‘漏网之鱼’。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漠北将士们既要和羽林军打斗,又要从他们脚下抢食。
船舱外不断有漠北人与叛军涌入,眼瞅着人数就要过载,康王命其他战船上的叛军不必再进,专心对付附近的羽林军即可。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御舟一时半刻攻不下来,能把附近守卫御舟的兵力削减下来也是好的。
而让康王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原本负责去解决沈樾的周侍郎,再次出现时竟不是坐着战船得意归来,而是乘坐一只小船,面如土色地划过来了。
不等他开口询问,周骥便出了声,“王爷,咱们上当了,吴家父子不是咱们的人,他们是帮着皇帝和宋贼的!”
康王惊诧,“怎会如此?”
“沈樾本该守在御舟后方,我带人去寻他,他却根本就不在那儿!我见着了吴将军,本想问个清楚,谁知他上来就打我!”
周骥咬牙切齿道,“吴家父子是听刘相的。那老匹夫临阵反水!先前说痛恨宋云初的是他,如今背弃咱们的也是他!”
原计划是先在皇帝面前暴露吴家父子叛乱,他好借着支援沈樾的名义带人过去,与吴将军一同将沈樾诛杀。
沈樾和吴将军的战船挨得近,凭吴将军的兵力要杀沈樾有些难,可若是再加上他这边的人,两面夹击下,沈樾便插翅难逃。
这本该是一场不会失败的行动,若非刘相带着吴家父子临阵倒戈,他又岂会狼狈出逃?
要不是他跑得快,他这会儿怕是要成那姓吴的刀下亡魂!
康王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沈樾不在御舟后方,那他会跑去哪儿?
周骥这边被吴将军打回来了,那么最外围的吴司阶与黄司阶也从友军成了敌军,黄司阶能应付得过来吗?
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
这御舟附近的守卫变动,霍尚书是有知情权的。
霍尚书作为周骥的顶头上司,两人算是十分相熟,也都厌恶宋党,周骥此前邀请霍尚书一同参与诛灭宋贼的计划,霍尚书正逢丧女之痛,不愿深入参与此事,只答应了他,会将御舟四处的兵力布置告诉他,也算是助他们一臂之力。
所以沈樾变换位置一事,究竟是沈樾瞒着霍尚书悄悄行动了,还是打从一开始,霍尚书就没有给他们正确的信息?
康王越想越是心惊。
霍尚书那边,他们没有将计划透露丝毫,按理说,霍尚书不会知道他们何时动手,更不知他们有多少人,霍尚书在过去没有少被宋党欺压,如今没让他出人力,只让他帮个小忙,他便可以看着宋云初被毁灭,他该乐见其成才是。
他不可能知道他们要反,更不可能会向着宋云初!
康王思索间,听得前方响起一道破水声,他看了过去,正是自己手下的水师。
“王爷,吴司阶叛变,与黄司阶在最外围杀起来了!原本他也没占上风,可沈大人带人从水下突袭,黄司阶被杀,他手下的兵也乱作一团,被吴司阶与沈大人合力解决……”
汇报的人声线都有些发颤,“之后……他们围住了我方水师。沈大人手下那些人格外厉害,不像是寻常羽林军和水师,其中有几张面孔像是明镜司的人!咱们的人死伤不少,人数已完全不占优势了。”
康王只觉浑身僵硬,连血液都有些发凉。
皇帝与宋云初,果真是一早就做好了周密的计划……
如今的御舟内都是那些漠北人。
若他们能有本事杀了皇帝与宋云初,那一切都还有转机。
可他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吗?
宋云初此前说自己为了协助皇帝实力大减,根本就是鬼话,那漠北将领对上她只怕是没有优势。
若在这个时候逃,附近的羽林军应该无暇顾及他,毕竟他们得先顾着御舟里的人。
“王爷,咱们要不要撤?让那些漠北人去送死便好……”
御舟内。
刀剑碰撞声不断,众人鼻翼间都涌动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宋云初身侧的敌人不断倒下,她已记不清自己抹了多少个叛军的脖子。
对面这群外族人的体力与武力,比天启的侍卫们倒是好些,想来是常年在草原上驰骋的缘故,因着身躯高大肌肉结实,作战时不免占了优势。
漠北将领达勒将宋云初的身手看在眼中,眉头紧锁。
这么快的身法,他凑过去一定讨不到好处,这种情况下伺机偷袭会比较有利。
怀着这个念头,他一边同羽林军拼杀,一边寻找合适的偷袭位置。
因他一直关注着宋云初,他很快便发现,宋云初的活动范围一直在皇帝的正前方那一块,她周遭的尸体少说也有八九具。
达勒心下很快有了主意。
他来到一名将士附近与之打斗,在对方踢来时装作闪躲不及,挨了一脚,手里的兵器脱落,身躯直挺挺地朝着地上倒下。
他就倒在离宋云初三尺外的地方。
宋云初果真没有注意倒下的人,她的视线都在站着的敌人们身上。
达勒无声冷笑,抽出腰间携带的匕首。
然而匕首还没来得及掷出去,他便见一细小的圆环物体从左侧以凌厉之势朝他的头部袭来,他本能地趴下了身躯,堪堪躲过了那一击。
他下意识朝袭击他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首座上的皇帝也正望着他,眸底蕴着冰凉的杀意。
达勒低咒一声。
“他娘的!”
这天启皇帝虽被三名武将护在身后,却也没闲着,在一片混战中寻找机会,随时以暗器袭击他们,当真让人防不住。
余光瞥见有人朝自己踩过来,达勒迅速起身。
刚才那一下被皇帝打断,他已经错失最好的偷袭机会。
宋云初杀敌如切菜,眼瞅着跟随自己的弟兄们倒下了一个又一个,达勒愤怒得双眼通红。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硬拼,该退便得退。
他正欲朝船舱外撤退,却见眼前白影一闪,他心下一惊,连忙朝左侧空旷处疾退数步。
兄弟们死伤太多,他的周围已经没有多少人护着他,宋云初终于是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了。
“想跑?呵……”
眼见宋云初攻了上来,达勒握紧手中的匕首反击,他几乎将力度与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奈何始终伤不了宋云初一寸肌肤。
眼见宋云初朝他腹部踢来,他灵光一闪,并不躲开,而是汇聚内力化解了部分力道,减低他承伤的痛苦,由着宋云初将他踹到柱子边。
他忍着腹部的疼痛,将手中的匕首投向守在妃嫔们前方的武将!
那武将没料到他被踢飞还能抽空给自己一下,出于本能地朝旁边躲闪,但还是被匕首划破了胳膊,趁着他分心,达勒飞身扑向了他身后的妃嫔!
抓住一个妃子当人质,总比和宋云初硬碰来得好。
历来能与皇帝一同南巡的妃子,不是深受宠爱便是背景不凡,宋云初身为大臣,总不能全然不顾妃嫔的安危吧?
珍妃眼见着对面那魁梧粗野的汉子扑到自己跟前,顿时吓得浑身僵硬。
从御舟被袭击开始,她们便一直躲在武将们身后,尽量不去看前方那些血腥的画面,奈何空气里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冲得让人作呕。
此刻敌人近在眼前,她甚至恐慌到叫不出声来。
眼见那人染血的手就要触碰到自己,身侧忽然探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扣住了敌人的手腕!
下一刻,她便见淑妃的背影挡在了她身前。
达勒望着眼前的秀美女子,万分惊诧。
淑妃可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另一手迅速扣住了他的肩膀,达勒意识到她想将自己的左手拧断,抬起右手便想给她一掌,她却身子一晃来到了他的身后,提膝狠击他腰部!
达勒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淑妃乘胜追击,将他的胳膊朝后狠狠一拧!
“啊——”
达勒的哀嚎声响彻耳畔。
趁他吃痛,淑妃扬起手刀劈在他颈部,将他击晕。
这人是个头目,硬扛宁王一击还能想到抓个妃嫔当人质,也算他不笨。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妃嫔中会有一名皇帝的暗卫。
“我是出现幻觉了吗?”珍妃望着前方淑妃的身影,神情有些呆滞。
这个是淑妃没错吧?
淑妃是郑学士的女儿,自幼养在深闺里不见外人,是个相当规矩的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为什么会武功?
而且武功还非常不错的样子,打起敌人干脆利落,下手可狠,瞧着比那些羽林军还要厉害。
“不是幻觉。”丽妃回过了神来,应道,“她就是淑妃。”
“她会武功这事儿,从来没和咱们说过吧?”
“的确。”
珍妃沉默了。
她若有淑妃这样厉害,才不会藏到今天才显露出来,早让全天下知道了。
可淑妃却将自己的本事隐瞒至今。这其中的缘由……
二人思索间,淑妃转头看了过来。
“别担心,我会护着你们的。”
眼下可不是解释身份的好时机,况且有些事,未经陛下允许她也的确不能说。
既已暴露了身手,她也就无需再伪装了。
她从一名敌人手中夺了剑,加入战局。
华丽的宫装很快染上了敌人的血迹,她浑然不在意,仿佛习以为常。
宋云初也是头一回见她出手,两人打斗间聚到了一处,宋云初朝她称赞道:“好身手。”
“殿下过奖。”
淑妃的举止自是惊着了角落里的一众官员。
众人见她身手利落,杀敌竟是眼也不眨,不禁纷纷看向了郑学士。
“郑学士,从未听你提过淑妃娘娘有如此本事啊。”
“淑妃娘娘这功夫,应是练了许多年的吧?”
“淑妃娘娘方才抓了叛贼的头目,此刻又奋勇杀敌,也是大功一件,没想到郑学士这个文官家中竟出了一位女中豪杰。”
郑学士:“……”
此时他还是不必多做解释了,等一切结束后再编吧。
漠北众人眼看着头目被抓,同伴相继死去,纷纷打了退堂鼓,企图逃离御舟。
羽林军们自然是紧追不放,而当一部分漠北将士逃到船舱外时,却惊讶地发现,附近的战船上已经没有一个自己人,全是对他们怒目而视的天启将士。
“你们的同党已被歼灭,本将劝你们不必做无谓的挣扎。”
吴将军望着一众漠北人,冷声道,“康王骗你们进御舟送死,他自个儿见势不对倒是逃得飞快,全然不在意你们的性命。”
漠北众人恨得咬牙切齿。
领头人被擒,眼下又是敌我实力悬殊的情形,众人只得缴械投降。
宋云初从船舱内出来时,羽林军们已将漠北众人捆绑,送上了附近的战船。
“这些俘虏都是康王通敌谋逆的人证,且先留着他们的性命,待回朝后游街示众,再做处置。”
宋云初才和吴将军吩咐完,余光就瞥见远处一艘小船缓缓驶来。
她抬眼望去,船上正是沈樾与楚玉霓等人,康王和周骥已被他们五花大绑,押送而来。
待小船靠近,沈樾和楚玉霓各拎一人,将他们狠狠踹上了御舟。
宋云初居高临下地望着被捆的二人,莞尔一笑。
“哟,这不是威风凛凛的康王殿下和周侍郎么?一会儿的工夫不见,怎么就成了这副熊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