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的表情晦暗不明,应该是顾忌着刘朝荣所以没把话说得太明白,看样子这件事儿有点棘手。
“他们不方便过来?”
张海点点头。
我心里大概懂了,“那咱们带着这俩小玩意儿去找他们吧。”
说完我回头对着正在解塑料袋的刘朝荣说道:“我们得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了,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
刘朝荣表情不太自然,干干巴巴地念了个手机号,然后小声问道:“那早点……你们要带走吗?”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
张海直接说道:“我们不吃了,留你吃吧,给你添麻烦了。”
刘朝荣笑得见牙不见眼:“不麻烦不麻烦,举口之劳。”
楼下的容远和老太太不知道去了哪儿,趁着下面没人,我和张海再次偷偷摸摸地抱着笼子上了车。
车门刚一关严实我就赶紧追问:“咋了哥?他们出了啥事儿了?”
张海抹了把脸,语气沉重地说道:“穆拉死了。”
“死了?他们咋想的啊?追就追吧,咋直接打死了呢。”
张海叹了口气:“哎呀不是他们干的,咱们先过去吧。”
他打开赛力给他发的定位,开着车一路往南走,越走越偏越走越荒。
“他们这是在哪儿啊?这么偏,穆拉可真叫个能跑。”
路上的居民区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厂房和园区,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要有麻烦事儿了。”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我终于看到路旁的荒地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这车已经脏得没眼看,张海径直朝这辆车开了过去,看来他们就是坐这辆车来的,也不知道跟谁借的,这车跟着他们真是遭老罪了。
我和张海利索地下了车,同时桑塔纳的主驾驶也下来个人,是赛力。
她有点焦急地迎上来问道:“阔克在哪里?”
“先说说你们怎么个事儿?”
张海两手插兜,声音里有点儿焦灼。
赛力皱着眉没说话,而是走到后座旁边一把拉开车门,示意我们往里看。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波拉特坐在后座的右侧,而穆拉躺在他的腿上,两眼无神,死不瞑目。
穆拉浑身上下全是刀伤,这些伤口的长度深浅都差不多,刀刀见骨,分布匀称,一看就是故意的,就连脸上头上也都是狰狞的伤口,换了我们这种不熟的人根本认不出是谁。
血腥味从车厢中溢了出来,熏得人头晕。
波拉特低着头,一只手放在穆拉的头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悲哀,对我们的举动毫无反应。
张海没有多看,轻轻地关上了车门,回头问道:“这谁干的?下手这么狠。”
赛力虽然也有点焦躁,但是看上去还算平静,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看着周围的荒地说道:“当时追他的时候正好路过我们住的地方,穆拉上了一辆出租车,还好我们的车就停在附近,穆拉逃跑的位置越来越偏,后来他在这附近的一个物流园下了车,钻进了其中一个厂区,我们没追上。”
“我们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找到,本来以为今天失败了,可是我们回到车里时,就看到他这个样子了。”
说完她又忍不住问道:“阔克呢?它在哪儿?”
张海回头指了指我们的车子:“车上呢。”
赛力直接大步走了过去拉开车门,她小心撩开黑布,弯腰看了一眼以后皱了眉头,回头冲张海说道:“不是阔克。”
“哦那就是另一个。”
赛力也没说什么,又去开了另一侧车门。
这次她很开心,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我回头问张海:“她说啥呢?”
柯尔克孜语和哈萨克语应该还是有一些互通之处的,张海地态度很敷衍,随口说了句:“就是高兴小鸟还活着啥的。”
“你咋了,心不在焉儿的。”
张海显然对阔克的事儿不太上心,他看了看桑塔纳里头的波拉特,转过身小声对我说:“这个穆拉,算是跟着波拉特长大的,小屁孩儿青春期不懂事,生活在那种环境里只能接触到这些东西,没想到一下就没了,波拉特跟着过来一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罪孽,二是就是不想这个穆拉出事,算是当弟弟养的,唉,造化弄人呐。”
我心里了然,穆拉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就是个半大的少年,没几个少年人的梦想是安心养老的,都想着干大事儿或者赚大钱,也别说波拉特盗猎有没有底线,只要他做了,那在穆拉眼里这件事就是被允许的,所以波拉特此时应该不光是悲伤,还有自责。
但与此同时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估计这事儿八成就是那些盗猎贩子干的,穆拉这次来引得咱们这么多人跟过来,还把他们其中一个据点暴露了,这么狠的手段,他们干得出,但现在的问题是尸体怎么办?拉着他回去路上肯定出事儿,而且他们俩追着他到处跑,最后人死他们车上了,说不清了。”
张海显然也在纠结这个问题:“真他妈损呐!”
报警就别想了,赛力养阔克八成是没走手续,她在山里随便养养大家也不会管那么多,但是出来了就不一样了,车里那两个更是定时炸弹,与其说是报警,还不如说是自首。
另一边的赛力钻到车里收拾了半天,等她再钻出来地时候,阔克的头上重新戴上了眼罩,再次站在了赛力的右臂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点肉,状态好了许多。
赛力带着阔克走到我们面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们!”
说着她将右手放在胸口躬身行了个礼,这对他们的习俗来说应该是个很庄重的礼节,我赶紧回了一个:“应该的,是你们先救了我。”
赛力也没扭捏,再次冲我们利索地点了个头,然后回头走向了波拉特一旁的车门,她伸手拉开车门后冷淡地说道:“我要带着阔克回家了,你不走的话就带着他下车。”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卧槽……”
面对血淋淋的尸体,赛力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好像一切都是弱肉强食般的常事,这个丫头,似乎对鹰和族人以外的东西,都没什么多余的情感波动。
张海似乎觉得这样有点儿不合适,走过去支支吾吾想说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赛力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不是他我和阔克不会在这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假如有一天我带着阔克去捕杀一只狼,就代表我可以接受我们两个都有可能死去的结果,现在阔克找到了,我当然要回去,小米还在等我们回家。”
说完她又回头对着波拉特说道:“下车。”
波拉特这时才如梦初醒,他抬头看了眼赛力,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甚至我都觉得他根本没看清赛力。
他把死去的穆拉拽到怀里,拖着他下了车,他还知道不能明晃晃地把尸体摆在路上,一旦有人路过可就不好了,他解开外套把穆拉裹在怀里,扶着他站在地上。
而赛力看着他这个样子反而有些若有所思。
“他刚到你身边的的时候多大?”
波拉特没想到赛力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恍惚了一下后哑着声音回道:“九岁。”
“你没有教好他。”
赛力语气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嘲讽,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她说完就上了车,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后开车走了。
我心想这姐可算走了,她这刀补得快把波拉特扎死了,波拉特是不是好人别人自有评判,但他救过我一次,我是没什么资格说他的。
这会儿他扶着死去的穆拉站在原地,阳光晃得他有点儿睁不开眼,四周荒芜破败,穆拉比波拉特矮上一个头,此时的波拉特像一个无助又迷茫的父亲。
在这场血与罪的交易中,没有长久的获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