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府出来,谢必安马不停蹄去西城门与早就等在那儿的常五汇合,两人扮成过往茶商,从西城门出城,一路向东南直奔位于益州和梓州交界处的同福县。
同福县位于岷江延安,百姓多半靠水吃饭。今年梓州闹蝗灾后,同福县粮食收益同比去年要降六成。
据刘贤交代,同福县在入秋时便向司户所上报灾情,申请了赈灾粮食。从十月初到现在,刺史先后两次批粮七千担,但一直到半月前,以春辉坊为首的十二坊都陆续出现从同福县涌来的难民。
刘贤奉曹正淳之命,将难民全部驱赶到西郊城隍庙以北,还有一部分被他直接派人遣送回同福县。
按最近一次人口普查,同福县一共有一千两百户,七千担粮食足够一千三百多户人四个月的口粮,可才不到半个月,难民就涌进十二坊,其中猫腻可想而知。
二人马不停蹄地跑了将近三个时辰,最终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入同福县。
与益州主城街坊不同,同福县紧邻梓州和岷江,因岷江每隔三两年就要发一次水患,因此这边的商贸并不繁荣,入夜不久,街上便少有人潮。
二人寻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落脚。因为过了饭口时间,一楼大堂里人不多,等菜的功夫,谢必安跟伙计套话。
“我听说,梓州今年闹了蝗灾,咱们同福县也受灾了,粮食收不上来,可是真的?”
伙计苦着脸说:“确有其事,梓州今年蝗灾严重,同福县的农作物也颇受波及。”
“灾情严重?”谢必安问。
“倒是不严重。”
“可我来的路上瞧着有不少难民从清晖坊那边过来。”谢必安状似不经意地问。
伙计长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二位是从东边来的吧!”
谢必安看了一眼常五,常五笑着说:“可不是嘛!从那边过来,带了点茶叶,谁知道这边情况似乎不太好,这半车茶叶怕是售不出去了。”
伙计干笑两声:“我劝二位还是去别处另谋出路吧!”
“怎么?灾情真这么严重?”
伙计没说话,谢必安从袖兜里掏出两锭碎银递丢到桌面:“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小哥不妨给我二人指点迷津。”
伙计看了一眼柜台方向,见掌柜的正在盘账,连忙一把抓起银锭子收进怀里,笑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吧,不好说,不过二位若是明早有空,可以去东郊那边看看,看过之后自然就会明了。”
过了一会儿,饭菜陆续上来,两人劳碌奔波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常五瞅了一眼面前的红烧蹄髈,抄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啊呸!”
常五吐了到嘴的肉,扭头看谢必安:“他娘的,淡出个鸟来。”
谢必安怔愣,抬头看伙计。
伙计扒了了一下脑门,干巴巴一笑,说道:“二位远道而来不知道,咱们这边粮食闹灾都是次的,最严重的……”说罢,他又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柜台,压低了声音说,“没有盐。”
“怎么会没有盐?每年朝廷都会定向往各地方州郡发放官盐,同福县也不算偏远,何故会没有盐?”谢必安狐疑问道。
伙计抿了抿唇,刚想回答,柜台后的掌柜突然大喊一声,伙计吓得连忙收住话茬,讪讪地笑着说:“二位客官请慢用,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回头叫小的便是。”
伙计仓皇逃离,谢必安看了常五一眼,谁也没再说话。
味同嚼蜡地吃完这顿饭,二人回到楼上房间。一进门,常五便问谢必安怎么看?这么大的镇子竟然缺盐,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必安走到门边,附耳听了听,确定门外没人才淡淡地说:“刘贤既然给我们指了这条路子,这里面就绝对有问题。”
“那家伙不会是骗我们,祸水东引吧!”
谢必安:“他还没那么大胃口。”
“你的意思是,他只是益州这条线上的一只小蚱蜢?”
谢必安点了点头。
“可那老匹夫为何选在同福县?”常五问道。
谢必安冷笑出声,从包里拿出舆图,摊开来指给常五看:“同福县是唯一与梓州接壤的郡县,前朝时,同福县隶属于梓州管辖。太宗征伐时,打到梓州地界,最先攻陷的便是同福县。同福县临岷江,地理位置优越,到太宗时重新划分州郡管辖,便把同福县划分到益州辖内。”
常五看着地图上小小的一块,忍不住蹙眉说道:“这地方确实是个要塞,要打梓州,我也会想从这里开始。不过这里紧邻岷江,江水时有泛滥,却不是个居住的好地方。”
“所以益州并不太喜欢接手这里,一旦接手,洪水泛滥时就要负责堤坝修建,排水,包括后期的灾情控制,灾民安顿等一系列问题。”
常五恍然大悟:“这不就等于三不管?”
谢必安默默收起地图:“明天我们就去会会同福县的盐铁官,去看看这么大的一个郡县为何会缺盐。”
与此同时,益州。
有了在襄州逛秦楼楚馆的经验,什邡很顺利便找到寻楼,并见到了沈凤酒。经过此前的几次接触,她几乎已经断定沈凤酒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什仲怀遇害的真相,只是碍于某些原因,她不能说,并且屡次劝她离开益州。
只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她还如何能走?
看着面前苦口婆心相劝的沈凤酒,什邡决定跟她彻底摊牌,她想赌一把,赌沈凤酒口中的救命之恩,赌她还有几分良知。
从长安万年县狱的一百五十天到青龙寺大火,再到冒名顶替成了‘闻喜’,什邡将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全部和盘托出,其中包括林昇手中发现的那枚寿山石印。
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沈凤酒听得心惊肉跳,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湿。
她料想到什邡处境艰难,却不知不过短短数月,她已经九死一生数次。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即便这个时候什邡离开益州,她恐怕也会遭人算计。
“那你,打算如何?”沈凤酒艰难地吐出一句,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什邡,总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改变两个人的命运。
果然,什邡忽而轻笑一声,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凶悍地说:“找到杀害我爹的凶手,翻案。”
沈凤酒怔愣一瞬,突然有些羡慕起什邡来。她微微叹息,问道:“你爹的死并不简单,益州这滩水也深不可测,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你好不容易从县狱出来,何苦呢?”
什邡:“我便是走,这世间又怎有我容身之处?他们越是想让我死,我越是要活,我不仅要活,我还要把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都挖出来。”
“所以,你想怎么办?”沈凤酒问她。
什邡微微敛眉,良久才说:“沈娘子,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包括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当年尸体运回长安时已经严重腐烂,只能凭借衣物和信物辨认。后来在襄州大狱见到崔三爷,我才从她口中得知,当年她虽然打劫了爹爹的车队,但当她打开马车车帘的时候,我爹已经死了,头被放在双手之间。沈娘子,我想知道当年验尸和查办此案的人是谁?这么明显的死因,他们为何会判定为劫匪谋财害命,并且将尸体偷梁换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