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了火盆、换过衣服的宋云珠推开东夹间的房门,见李无疾撇着小嘴站在外面生闷气,忙把他抱起来问:“无疾,怎么又不高兴了?我刚才回来时,你不挺开心的吗。”
李无疾看着宋云珠的笑脸轻哼一声把头扭到别处,抬起右手的食指揉着鼻子回答:“阿母,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了。”
宋云珠听到后,心里一酸,连忙拍着李无疾的后背柔声说:“无疾,我也梦到你了。你婶母家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不会再去了,咱们还要一起等你阿翁回来呢。昨天夜里,你是和谁一起睡的呀?”
李无疾弯腰趴到宋云珠耳边讲:“我和四叔父睡的,衍儿姑姑和姑姑住在一起。”
“那你衍儿姑姑是什么时候走的呀?”宋云珠歪着头蹭了蹭李无疾的脖子问。
怕痒的李无疾大笑着从宋云珠的怀里挣脱下来,跑到堂屋门口扶着门框说:“太阳还没出来时,衍儿姑姑就回家了。姑姑和四叔父留她吃饭,她说要回家照顾昭儿。”
“是这样啊,等我再见到她,可得好好谢谢她。咱们去东厨帮你姑姑做饭吧,我给你们炖鸡子吃。”宋云珠说完,晃了晃有点酸疼的脖子,跟在蹦跳着的李无疾身后,慢慢往东厨走。
她昨晚靠着许萱打了会盹儿,结果扭到了脖子。
正在切汉菜(即苋菜)的李安君见宋云珠进来,扬起嘴角笑着说:“嫂嫂,我以为你要到中午才能回来呢,二嫂嫂的阿翁什么时候下葬?”
“去帮忙的人多,用不到我,我就先回来了。是巳时下葬,他们两个是同坟不同棺。”宋云珠抬头看了眼飘在头顶上的白烟回答。
满脸惊讶的李安君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发怔的李安容,俩人几乎同时问:
“嫂嫂,你说的他们是?不是说二嫂嫂的阿翁被彘给咬了吗?还有…谁啊?”
“嫂嫂,是不是二嫂嫂的阿母或者许子出事了?”
宋云珠听着俩人话长叹一口气,然后走到水缸边用瓠瓢往陶盆里舀着清水回答:“是你二嫂嫂的阿母,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没有了。安容,我来烧火,你去趟王家的院子,对张叔父说一下,周郁这段时间会住在杏花里,让他们不要担心。还有你们二嫂嫂,她不会再回来住了,她说让我把她的东西收拾一下,等传书下来,她和周郁会来拉东西。”
心口闷闷的李安君撕着苋菜轻声问:“嫂嫂,为什么?明明这里还是她的家呀,不是说好了吗,在走之前都可以住在这里的。”
“阿姊,二嫂嫂的阿翁、阿母都没有了,许子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自然想在离开前多陪陪他。次兄不在了,她现在又改嫁给了周家兄长,咱们自然而然的成了外人。嫂嫂,我这就去。”李安容说完后,起身把手中的烧火棍递给了宋云珠,拉着李无疾出了东厨。
宋云珠见李安君依旧闷闷不乐,从身后抓了一把柴火塞进灶膛里开解道:“安君,安容说的对,等吃完饭后,你跟我去乡亭找下陈叔父,我想让他帮忙换些银,也当是带你散散心。”
“换银?”李安君吃惊的问,顺手把切好的汉菜丢进了陶盆里。
宋云珠看着灶膛内跳跃的火苗解释:“之前说过的,要给你二嫂嫂五六千钱,但我觉得路上带着一堆四铢钱不安全,倒不如换成银方便。”
“还是嫂嫂想的周到,我觉得二嫂嫂和周家兄长都住在那里不太合适,他们也没有拜堂成亲,于礼不合。”李安君端着陶盆走到泥灶前说。
宋云珠听后抬头看向气嘟嘟的李安君,笑着添了一把柴火讲:“安君,孔圣人宣扬的那些周礼,是用来规范那些王公贵族、公卿大夫的,那些人不用为吃穿奔波,自然有闲情去追求所谓的礼。咱们这些普通人,家里有百亩田的,都不一定能吃饱饭,又怎么会讲那些虚无的东西。就像管子所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已经互表了情意、送了聘礼、写了婚书,拜不拜堂又如何?就像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请期和亲迎中,都需要男方向女方送雁,可在咱们五井里中,有谁家定亲时用过雁?又有哪家真正的按照六礼的流程来娶妇嫁女?再说,如果单是你二嫂嫂和许子住在那里,那些宵小之辈岂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还是周郁和他们一起更妥当。”
李安君转着纠结的眼眸摇了摇头,随后掀起铁釜上的木盖,把陶盆中的汉菜撒进翻滚着的粟米粥里。
宋云珠皱起鼻子吸了吸粟米的香味,起身回到堂屋拿了六个鸡子,准备做水炖鸡子。
等到俩人做好了朝食,李安容和李无疾也恰巧回到了家。
跑了一路的李无疾趴到案上看着摆好的吃食,转头看了一眼卧在门外摇着尾巴的狸问:“阿母,婶母什么时候回来呀?”
宋云珠闻言,先是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李安君、李安容,然后挪到李无疾身旁搂住他的肩膀轻声回答:“无疾,你婶母过几天就会回来了,等吃完饭后,我先带你去街上逛一逛,再去你外祖家,好不好?”
“好,姑姑去吗?”李无疾用陶匙搅着粟米粥继续问。
心情好了许多的李安君连忙凑过来回答:“当然去,咱们还可以先把你四叔父先送到乡塾去。”
眼睛中闪着亮光的李无疾当即欢呼起来,对于这个年龄的他来说,有了家人的精心呵护,就等于拥有了一生中最温馨的回忆。
屋内的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瞬间把许家的糟心事抛到了脑后。
朝食过后,喂完蚕、收拾好的东厨的李家人急匆匆的出了家门,随后一起拐过巷子口朝东里门去。
街道两旁,槐树上的叶子几乎快要落尽,李安容望着挂在槐枝上的槐角讲:“嫂嫂、阿姊,我觉得,许子还是跟着二嫂嫂离开比较好,哪怕地和院子都不要了,也不要在这里待。他一个人,如何对抗的了那些想吃他肉、喝他血的豺狼虎豹。”
“周郁昨天主动问了许子,可许子不想跟着去,他说要就在这里守着他阿翁、阿母的坟。唉,就求西王母能保佑他吧。”宋云珠摇着头回应,她见过太多吃绝户的手段了,希望许子不会突然之间被摔死、淹死、病死或直接消失。
走在前面的李安君转过身搂住跑过来的李无疾感慨:“他可真傻,他阿母宁愿坟被平了,也不想他留在这里受算计的。杏花里中本就没有几家姓许的,他如今又成了没有亲人护着的孤儿,不说他叔父,单说那些旁姓的无赖,就够他头疼的。”
“安君,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命运,这不是咱们所能左右的。”宋云珠说完,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张沅身上。
李安容当即红着脸加快了步伐,装作没有听到从身后传来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