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陛下以惊魂未定,卧榻调养为由准她暂时不用上值。
但易禾心里清楚,这个时间是留给她做决断的。
而且要快。
拖太久的话,就无需决断了。
因为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所以这两日易禾在府上呆得也不踏实。
一则惦记着太常寺的事务,二则唯恐同僚借她身份一事兴风作浪。
说来也巧,她最是心里没着没落的时候,公西如来了。
他是第一次来太常第拜谒,是以有些拘谨。
在橙煎茶招待他,他起身揖礼:“有劳女郎。”
若是搁在以前有人给在橙施礼,她肯定慌得手足无措。
但上过学了到底不一样,她也到边到沿地回了一礼。
……
公西如这次来,除了心里记挂易禾的安危,更希望她能早点回去上值。
毕竟年节将至,太常寺的事务实在紧急。
但为免易禾挂心,便将这话按下没提。
易禾也多番叮嘱: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衙门的事就烦你多操持。”
公西如笑笑:“不劳大人惦念,他们从没放过下官。”
易禾也笑:“我就知道是这样,自打白青走了之后,太常寺除了少卿就属你最辛苦。
若你还想升擢,眼下倒是个干事的好机会。”
公西如默默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有些矛盾。
现在易禾不在衙门,很多公务难免分摊到他身上。
他总是担心太过殷勤的话,会被旁人解读成野心。
易禾似乎看出他的彷徨,少不得劝解两句:
“你靠察举一路走到现在已属不易,听蛤蟆叫还不过河了?”
公西如被她堪破心思,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其实除此之外,还因为下官是庶族出身……”
易禾就知道是这话。
公西如是能做事的,也是能做好事的,就是思虑太多。
今日正好给他提个醒。
“寒门子弟察举高中时,总会把';庶族';二字写在谱书上,但你可曾在勋书上见过?”
公西如摇头:“不曾。”
“可为太后叔父请庙的条陈,五礼中的祝板祝文,还有封后大典的宗庙事务,这些落在陛下和同僚眼里,全比你腰上的铜鱼符显眼得多。";
“行成于思毁于随,你明白吗?”
“下官明白。”
一番话说得公西如茅塞顿开,他忙起身朝易禾深揖一礼: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日后必定肝胆报之。”
……
公西如自进门到离开,始终没开口问过事关易禾身份的话题。
倒是留下了不少谒见礼。
有玉帛榛栗、糕点果脯,还有一支成色上佳的老参。
看得在橙连连咂舌:“难怪人家能做礼官,是真的有礼。”
易禾笑笑:“嗯,你的学也没白上,如今也很有礼。”
在橙突然被夸奖,心上脸上都美滋滋的。
她见易禾心情大好,便说到外头买肉来吃。
可是刚出门片刻又转了回来。
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
数月前氐人调集十七万大军兵分三路南下。
一路出鲁阳,一路出南乡,一路出武当郡。
三路人马各自为战,分别从洛阳和汉中东进。
直奔大晋的梁州和益州而去。
这日酉时,前线突然传来战报,梁益二州防守不力,已然陷入敌手。
此次战败,是司马瞻率西北军大捷后,大晋的首次失利。
最要命的是,梁州和益州皆是关隘重镇,一旦沦陷,等于敌军过江近在眼前。
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百姓惊惶。
司马策连夜召集了股肱之臣,商议如何应对氐人强军。
有人提议将司马瞻火速召回京城,率卫城军前去迎战。
有人则主张桓锏早年曾驻守荆襄,熟悉地形,最适合为此战主将。
几位朝臣各执己见,相持不下。
幸好司马瞻及时赶回了京城。
两幅地图摆在面前,司马瞻思忖片刻,在图上指了指。
“他们已经三方联手,拿下此二地之后,便对襄阳形成夹击之势。”
司马策叹口气:“可惜我们的兵力多集结在长江以南,而襄阳在江北。”
讨论又陷入僵局。
眼下的困境就是南下至襄阳沿途的兵力,再就是渡江守城的问题。
“依臣弟的意思,保险起见,可先派人驻守江陵,再加派一支兵力支援江北。”
众臣听罢连连点头:“如此一攻一防,应当能保住襄阳。”
只是有人问了一句:“此役非同小可,殿下不亲自领兵么?”
司马瞻摇了摇头。
“本王一定要留在北府。”
众臣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
都火烧眉毛了,为什么殿下非要死守在刚设立数月北府军营上?
只有司马策知道司马瞻所想,他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假使襄阳也失守,下一步氐人就要一路南下,攻下淮阴、盱眙、然后直指建康。
而北府是距离建康最近的一支津口。
也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桓锏此时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若兵临北府,就算殿下驻守在此,难道还能逆天改命?”
言外之意,敌军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你再出来迎战。
怎么可能打得赢?
司马瞻知道此时不是负气斗勇的时候,他将司马策拽到地图前面。
“皇兄请看,假使襄阳失利,氐人下一步会如何推进南下?”
司马策看了片刻道:“自淮阴进攻,直捣建康。”
司马瞻摇了摇头:“不,他们一定会去淮南或者淮北,而后攻打彭城,下邳,最后才是淮阴、盱眙。”
“为何要舍近求远?”
司马瞻回头看了眼桓锏:“自然是因为有桓将军在江陵驻守,他们拿不下。”
“当然,北府兵也不会给他们机会来到淮阴。”
桓锏毕竟是个武将,再是对大晋江山图谋不轨,也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江陵他势必要去的。
“所以,殿下的北府兵是用来抵挡两淮的?”
司马瞻点头:“近可守镇江广陵,远可攻淮南淮北。”
“那……现在营中有多少人了?”
“两万之余。”
话刚落地,众人唏嘘一片。
“殿下您没开玩笑吧,两万兵力对抗氐人其中一支都不够打前阵的。”
司马瞻神色冰冷:“国之存亡怎可玩笑?假以时日,北府兵必定能以一敌百。”
他敢说这句话,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支队伍。
北府兵多来自冀州和青州的流民,遭胡人屠戮多年,且战且逃,被迫南下。
仇恨就是最好的战力。
当然还有一点,自北府军成立以来,他每日都亲自指挥身法战术,从无片刻懈怠。
没有道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