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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穿宽大黑袍的男子,第一次见面就拿烈酒呛她,说话也总是虚虚实实,分明是个不讨喜的人,但离岛上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无聊到岁岁甚至盼着能再见他一面,哪怕和他斗个嘴也是好的。

可是,自那日之后,岁岁没有再遇到息泽。

就像洛端之前与她说的那样,离岛上没有百姓居住,与其他离岛也并不相连,去往主岛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驳船,且驳船一个月才有一趟,仅用来运送物资。至于与中间那座最大的离岛之间,也仅一座桥相连。岁岁不由得感叹,这可真是与世隔绝。

洛端每日都会通过那座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索桥去中间的那座离岛,天将黑才回。岁岁虽不知他究竟去做些什么,又是如何守岛,但看起来真是份很辛苦的差事,因为他每日回来都很疲倦,需要休息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她对那座桥,和桥的另一头,充满了好奇。

那日,她正一个人坐在府邸门前的石阶上喝酒,眼见着日暮西斜,洛端颀长的身影自暖黄的夕阳余晖中向她款款走来。

岁岁随手将酒壶放在石阶上,起身踉踉跄跄地迎上去。

洛端看着她,双颊酡红,开口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微蹙着眉问道,“先前听婢子说,你白日在府里一直问她们讨酒喝,不想竟真有此事?”

“我在练酒量!”岁岁一本正经地说。

“练酒量?”洛端好笑地看着她,“练这个做什么?”

“之前和你提过,遇到那个穿黑袍的男子。因为我不会喝酒,就被他笑话。”

洛端俯身替她捡起小酒壶,由着岁岁攥着自己的袍袖,一边往府里走,一边含糊地说着。

“因为不会游水,所以遇到风浪就差点死掉。因为不会喝酒,又被人嘲笑。现在想想,自己小时候真是太贪玩了,耽误了很多时间。”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岁岁的话有些多,边走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洛端神色温和地目视前方,宽慰道,“遇到风浪不是你的错,不用一直耿耿于此事。至于被人嘲笑,以后你也未必会再遇到他,你不用因为担心会被那个人嘲笑而刻意地练酒量。万事有我。”

“不一样……那不一样……”岁岁嘟嚷着,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只觉脑袋昏昏沉沉。

“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岁岁耍赖似的说。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什么。”洛端侧头含笑看着岁岁,只见她晃晃悠悠地随时都要倒下。

岁岁朝他嘿嘿地笑着,软倒在他怀中。

洛端轻叹一口气,将她抱回屋内。他吩咐婢子备些醒酒汤,又严肃地与她们说,以后莫要再给岁岁姑娘如此烈的酒,若被他知晓,绝不轻饶。

婢子们连忙跪在地上应允,一声声地诺着“奴婢以后不敢了。”

岁岁醒时,已是半夜,只觉神清目明,竟没有前几次宿醉的头痛感。

洛端正趴在她的榻沿,一手枕着自己的头,一手轻轻握着她的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笼罩在昏暗的烛光下,半明半暗中倒少了几分白日里的硬朗。

岁岁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触,真是个傻子,她只是醉酒而已,何须如此在榻前这般守着,明日不是还要去守岛么?

守岛。

她脑中突然又想起那座看不见尽头的索桥。

索桥的这端有四名护卫把守,他们手持长矛,不分昼夜。至于桥的另一端,有怎样的守卫,又是连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她不清楚。但是她想知道,她想去看看。

念及此,她觉得洛端腰间金灿灿的令牌似也有了魔性,此刻正赤裸裸地勾引着她,“你想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可以吗?就借用一下应该没问题吧?岁岁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取下他腰间的令牌。

已是三更,整座小岛除了海浪汹涌着拍打在礁石上的嘶吼声,再无其他声响。岛上本就没有百姓,白日里说好听些是安宁祥和,到了夜里,这涛声更显可怖。

“什么人?!”护卫厉声喝道。

岁岁一愣,强装镇定地说,“将军白日里落了很重要的东西,特命奴婢去取。这是将军的令牌。”

说着,她有些急切地亮出洛端的令牌,一脸诚恳地看着他们。

护卫接过令牌,籍着月色仔细端详一番,又神色警惕地自上而下地打量她许久,说道,“速去速回。”

岁岁拿回令牌,立刻步履匆忙地走上索桥。她既兴奋又紧张,就连先前听着还觉可怖的浪涛声,都不及自己此刻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索桥很长,就像她之前张望的那样,一眼望不到尽头。或者说,尽头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迷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微凉的夜变得越来越寒冷。

“岁岁,你别怂!可就差最后一步了啊!”岁岁不禁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迷雾越来越近,迷雾包裹着她,空气中飘舞起白色的烟尘。

不,是雪。

岁岁抬头望向天空,白色的雪花自黑黝黝的天空飘落下来。

竟然真的是雪!

为了抵御寒冷,她干脆小跑起来。

待终于跑到尽头时,岁岁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白雪茫茫。

树是白色的,石柱是白色的,连立于索桥两边的侍卫身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巍峨的宫殿现于她眼前,白雪覆在宫殿的青砖屋顶上,厚厚一层,像是经年累月才积得的。就连宫殿前的台阶上亦是一片松软的雪白,地上不着一丝痕迹,如一幅白色的锦帛轻柔地铺展着,好似多年都不曾有人经过。

“站住!”

岁岁还未来得及分辨声音,脖颈处已被五六根长矛抵着,尖锐的矛头似乎随时都能刺破她的喉咙。

“我……我是来替将军取物件的,我有将军的……”

那些侍卫并不耐听她解释,为首的那个冷冷地说,“带走!”

他们收起长矛,两名侍卫一人一边,挟持着她往宫殿走去。

“你们带我去哪?”

没人理睬她。

“我是将军府上的婢子,我有将军的令牌。”

依然没有人理会她。

岁岁有些急了,“你们能不能听人说句话?”

为首的侍卫终于停下脚步,对她冷哼道,“将军来岛上从来不需要令牌,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说是奉了将军的命令来取物件?”

她惊得瞪大了眼,看护索桥的侍卫分明是认令牌的,怎么到了这里,遇到这群巡视的,就不认了呢。

他们挟持着岁岁,蜿蜒而行,穿过银装素裹的林子,最终来到一座殿前。

她回头望去,先前那座巍峨的宫殿已在她身后。想必先前穿过的那片树林,就是为了绕过那座宫殿。

“大人,确认过了,是闯入者。”侍卫单膝着地,恭敬地禀报。

皎洁的月色下,男子背对着她,长身玉立,一袭雪白的长袍如流云般落在覆着积雪的台阶上,衬得他的黑发如绸缎般透着摄人魂魄的光华。

不知为何,她竟突然想起了息泽。

男子只是抬了抬手,侍卫们便放开她,纷纷退下。

岁岁疾步走到阶下,仰头望着他,层层叠叠的宫闱在他身后流动如云。

“我……”

男子转过身。雪白的袍袖飞扬,本该是肆意潇洒的天人之姿,可是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恐怖的青铜面具,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冷冽的眼自面具后睥睨着她,杀气从眼中蔓延出来。

在这样的注视下,岁岁只觉自己体内的那一半妖血似乎都被唤醒了,野兽对危险的直觉让她想转身逃跑,可双腿却如被钉在了原地,挪不开分毫。

这是她从未感受到的恐惧。

她软软地跪倒在地,身子不住地轻轻颤抖着,“我…我没有恶意。”

男子的手缓缓抬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滑入她耳中,仅一字,“诛。”

下一刻,岁岁只觉喉咙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牢牢钳制住,喉咙一股血腥。她想要挣扎,却又无济于事。

这个人,分明像神只般站于高台,心却狠得像这世间最凶残的妖。

“我……我错了。”岁岁的声音自喉咙口艰难地发出,但是扼在她脖子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眼前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氤氲成一片雪白,就如她刚踏上这座岛时映入眼帘的场景。

岁岁心里有些懊悔,少时应听娘亲的教诲,莫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如此大的好奇。至少该听爹爹的,儿时不该贪玩,要好好修习灵力。也不该整日只知道缠着哥哥要蜜糖吃,高兴时就甜甜地“哥哥”“哥哥”一遍遍地唤着,不顺心了就直呼他“阿晏”。

“大人!”

黑色的身影闪现在她面前,袍袖拂过,扼在她喉咙口的手突然消失了,新鲜的空气涌入她的喉咙。

岁岁感到有人将暖和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寒冷被瞬间驱散。那个人,又把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真想看看这个人的容貌,可是眼睛一点都睁不开。

“你答应过我,不碰她。”

是洛端的声音。

“我会看管好她,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洛端大声说道,语气中似有哀求。“我保证!”

男子冷哼一声,“你,如何保证?”

“你要如何?”

男子好像又说了什么,可是她怎么都不见。洛端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应道,“好!”

“我们回家。”这句,好像是对她说的,温柔似水。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答他,好,我们立刻离开此地!